民国的女人们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李光华    阅读次数：18111    发布时间：2021-02-01

侠女与刺客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若将依，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与写《民国的男人们》时首先想到的是汪精卫《被逮口占》一样，当写下《民国的女人们》这个标题时，浮现在我心头的，居然也是一首《满江红》。这首词的作者，是有“鉴湖女侠”之称的秋瑾。

把这首满江红作为《民国的女人们》的开头，其实对熟悉那段历史的人来说是有疑义的。这首词的作者，并不是民国人物，而是清末著名革命志士秋瑾。秋瑾牺牲时，清朝还未灭亡，民国还未建立。然而，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大时代，秋瑾以其刚烈之姿、横溢才华、英勇牺牲，为后来民国的女人们在历史的舞台上扮演多姿多彩的角色，以开拓者的身份，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其影响至今犹在。

自古以来，中国女人都是以温婉贤惠示人，少有刚烈血性的形象。也正因为少，象花木兰、穆桂英等虚构的英烈女子故事才能在民间广泛流传。秋瑾，这位浙江山阴县的女儿，在清末民初那激流涌动的大时代里，执刀而舞饮酒而歌，“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以男人都难以企及的勇气与刚烈，投身于解救国家危亡的洪流中。她先入光复会，又入同盟会，甚至加入了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天地会，所作所为，均是以推翻封建专制再造中华为志。1907年，秋瑾与同志徐锡麟预谋起义，结果失败。徐锡麟因刺杀清廷大员、安徽巡抚恩铭，被捕后，遭到清廷极其残酷的报复---被剖腹挖心祭奠恩铭。徐锡麟起义的失败，直接导致秋瑾被捕。在被捕前，秋瑾拒绝同志逃离的建议，她冷静地遣散同志，安坐家中，静候被捕。在遭受审讯时，她默然无一语，仅以“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而对，绝不牵连同志，最后从容就义。

秋瑾是走在时代前列的革命者，也是具有很大影响的社会活动家，更是一位能诗善文的才女。她的被捕，在当时就引起极大反响，当地父老乡亲数十人找到山阴县令李钟岳，请求从宽发落。而李钟岳这位光绪二十四年的进士，早闻秋瑾之名，亦爱秋瑾之才，概然应诺：“即诸君不来，我亦决不能鲁莽从事。”随之为秋瑾多方奔走，意图挽救。在奉命查抄秋家时，李钟岳明知秋瑾独居小楼内有大量革命证据，却坚决不准检查，使秋瑾的同志得以保全，秋瑾著作也得以流传后世。后在上级强压之下，李钟岳被迫告知秋瑾“位卑言轻，无力成全，然非我意，幸谅之也”，言毕声泪俱下。秋瑾死后，李钟岳难以原谅自己，于三月后自尽，当时舆论称为“义殉秋瑾”。

在中国历史上，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感动一位优秀的官员为自己“义殉”，秋瑾是第一个女人，也是至今唯一的一位。秋瑾以自己的血，为封建专制社会在中国的结束画上了一个最醒目的句号，也为后来的民国女人们，在精神上注入了一股刚烈的基因。

或许是受“鉴湖女侠”的影响，在秋瑾之后，很有几位民国的女人们敢于拿起刀枪，在大时代的潮流中鸣放出自己的声音。最为后人熟知的一位，便是施剑翘。这位民国将军施从滨的女儿，因为父亲在军阀混战中被孙传芳俘虏后遭杀害，悬头暴尸，死状甚为惨烈，从此以为父报仇为己任，想方设法要杀掉杀父仇人孙传芳。为此，施剑翘先是与拒绝帮助她复仇的堂兄施中诚绝交，后与答应帮助她复仇后又反悔的丈夫离婚。在父亲死后的第十年，施剑翘一人一枪，在天津亲自刺杀了杀父仇人孙传芳。行刺之后，施剑翘以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概，坐等被捕；法庭之上，她侃侃而谈：“父死两阵之间，则无所恨，孙杀被俘之人，不共戴天”。平心而论，军阀混战的乱世民国，施剑翘的父亲施从滨也并非是正义一方，但中国自古既有“杀俘不祥”的观念，孙传芳在获胜后将施从滨斩首示众，暴尸荒野，也确实过于残暴。作为女儿，施剑翘卧薪尝胆，矢志不移为父报仇，成功之后不逃不避，不连累他人，其志气豪气，其侠肝义胆，极有春秋侠义之风，在当时就引得全国舆论同情。各大报纸纷纷发表社论，要求法院轻判甚至特赦施剑翘；各地妇女会也纷纷声援，形成了强大的影响，导致法院在判决不能不予以考虑：先是按当时法律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后又减为7年，最后在施剑翘入狱11个月后，由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予以特赦，在全国引起巨大影响的这一案件，方才得以落幕。

出狱后的施剑翘，豪侠爱国之气丝毫不减，抗战爆发后，先是参与救济难民，后又发动民众捐款购买飞机为国效力，创立小学收容贫民子弟，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光荣一页。1979年，这位传奇女子因病辞世。

与施剑翘一样，还有一位民国女子也曾为了自己的亲人行刺大人物。但这位女子的名声因为各种原因就远不如施剑翘响亮了。这位女子，就是国民党宪兵三团团长蒋孝先的妻子袁静芝。西安事变时，蒋孝先指挥部队拼命抵抗抓捕蒋介石的东北军，结果阵亡。失去丈夫的袁静芝，对发动西安事变的张学良仇恨刻骨铭心，时时刻刻想着为丈夫报仇。1937年，袁静芝来到张学良被幽禁的浙江雪窦山，在摸清了张学良的生活规律后，埋伏在张学良散步必经之处，开枪行刺。但袁静芝报仇心切，刚看到张学良的身影便急着开枪，结果未能命中。关键时刻，负责看守张学良平时与张关系并不和睦的军统特务刘乙光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用身体挡住了袁静芝的枪口，将袁静芝抓了起来，使袁静芝无法继续开枪，这才救了张学良一命。

袁静芝虽然刺杀不成，但作为妻子为夫报仇，情有可原；她的丈夫蒋孝先既是蒋介石的亲戚，又是亲信；蒋介石对袁静芝既有亲戚之情，也能理解袁静芝失去丈夫的痛苦，对她的刺杀行为未做处罚，反而给了袁静芝一大笔钱，以平复她的痛苦。袁静芝虽然对张学良依旧怀恨，但也不能再做类似举动，给蒋介石增加麻烦，从此放弃了复仇。而恩怨分明的张学良虽然对看守自己的军统特务刘乙光平时的苛刻颇有怨气，但对他的救命之恩也牢记在心。刘乙光后来调任他处，不再看守张学良，张学良知道刘乙光廉洁奉公，家境颇为贫寒，曾在离别酒宴上赠送钱财，也被谢绝。而袁静芝曾经刺杀张学良的这段故事，则从此少为人知。

烈女与才女

1938年10月20日，东北抗日联军的八位女兵在打出最后一颗子弹后，退到了冰冷汹涌的乌斯浑河边。此时，女兵们的身前是波涛翻滚的河流，身后是一千多名全副武装的日伪军，她们已无路可退。八位女兵们在河边静静站立了片刻，没有对日伪军传出的劝降声做任何回答。随即，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兵迈开脚步，向乌斯浑河走去。在她身后，女兵们相互搀扶，在日伪军的弹雨中跟着走向河水深处。日伪军的子弹在她们身上撕出股股血痕，女兵们一个个倒下，被河水吞没……

但她们没有一个人转身投降。

她们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三次齐声高喊给突围而出战友们的留言：冲出去，紧握手中枪，抗战到底！

东北抗联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含泪为八位女兵题词：乌斯河畔牡丹江岸，将来应有烈女标芳。事实上，在抗日战场上为国牺牲的烈女，何止八女？

在中国历史上，曾遇到无数次外敌大规模入侵，但唯有在抗日战争中，中国女人们开始组成队伍，大规模成建制地走上战场。这其中，东北抗日联军首开先河，其下辖各部队都有大批女兵自愿报名参军，为国而战。都说八年抗战，实际上，从918算起，抗战打了十四年。这十四年中，东北抗日联军孤悬关外，抗战环境最为险恶：极其寒冷的气候、孤立无援的处境、高达数十倍的兵力悬殊对比（东北日军最多时达到近80万，而抗联最多时也不超过5万人），使得这支军队在长达14年的抵抗中，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遭遇了几乎全军覆没的命运。到1945年抗战胜利时，这支部队只剩下了一千余人，多达数万的战士牺牲在了白山黑水中。而牺牲者里，就有无数女兵。在乌斯浑河投江的八位女兵，便是其中最知名也最优秀的代表。八位女兵中，带头走向乌斯浑河的指导员冷云牺牲之后，人们连她托付给老乡的女儿都未找到。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冷云的女儿会遇到怎样的命运，不问可知。

1942年5月25日，太行山上，侵华日军包围了八路军总部机关几千人。这几千人里，仅有的数百名战士拼死阻击着日军，而绝大多数身无寸铁的后方人员，被逼到了没有退路的悬崖上。

作家云杉在她的纪实文学《追我魂魄》中这样描述：

《八路军被围人员步步后退，身后是万丈深渊。为避免被俘和辎重落入敌手，人们大喊：有枪的留下，没枪的跳崖！

人们纷纷从悬崖纵身跳下，深谷接连不断回响着物体坠落和撞击的声响。他们有儒雅的学者，也有稚嫩的少女，还有身怀六甲的母亲，敦厚平实的工人。几千人马，除了战死，全部跳崖》。

跳崖的人中，有稚嫩的少女，还有身怀六甲的母亲……

新华社记者黄君珏是跳崖殉难者的一员。她的丈夫王默磬受伤，距离黄君珏殉难处不足五十米。王默磬爬到妻子身边，握着妻子冰冷的手，看着太行山上明亮的月光，就那样痴痴的坐了一夜。侥幸的是，他活了下来，成为八路军总部突围战中唯一一个见证了几千人殉国全过程的人。在王默磬写给岳父的信中，他这样写道：吾岳有不朽之女儿，婿获贞烈之妻，慨属民族之无上光荣！

这些中国女人，在面对死亡来临那一刻，走的是这般刚烈，又是这般光荣！

在国家危亡的时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平安地坐在家中，安静地品茗读书，即使是以才华和美貌闻名当时与后来、被赞作“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的民国才女林徽因。

林徽因的故事，已经被无数人讲了无数遍。她与徐志摩的爱情，她与金岳霖的相知，以及她选择梁思成的睿智，无不让后人迷醉倾倒。她的容貌，是上天赐予，但她用后天的努力，让自己的内在变得无比厚重深沉，让自己的气质变得如此典雅芬芳。她是中国古代建筑领域学的开拓者，与丈夫梁思成一起写出了巨著《中国建筑史》、《中国建筑史图录》、《全国文物古建筑目录》；她是当代中国的建筑学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与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深化设计者；她曾激烈反对在北京城市建设中不重视保护古代建筑尤其是古城墙的做法，而历史已经证明了她的正确；而她在散文、诗歌、小说等文学领域，同样取得了不容小觑的成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林徽因的确是民国女人中最出色的一位代表。也正因为林徽因的努力与成就，使得人们赞赏她的美貌，却更为她的内在与气质而倾倒，多年之后，她的身影不仅没有减色，反而散发出更加明亮的光彩。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位才女，也是一位烈女。日寇侵华期间，因长期的战乱流离，使得林徽因患上了肺病。她的孩子们回忆：仅仅患病几个月后，病魔就摧毁了她那惊人的美貌。而林徽因的三弟、中国空军飞行员林恒，在驾机抵抗日寇时，牺牲在了中国的天空。国仇家恨，塞满了林徽因的心胸。当有朋友来到她寓居的重庆，问她一旦日军如果打到重庆怎么办时，林徽因站在窗边，看这窗外滔滔不息的嘉陵江，淡淡地说了句：

“那儿，不就是嘉陵江吗！”

数十年后，这句话依旧在每个真正的中国人耳边振聋发聩：那儿，不就是嘉陵江吗！

与林徽因相比，同样有着“民国才女”头衔的另外一位民国女人，她的所作所为，却显得那么肮脏与无耻。

这一位，就是后来名声丝毫不逊于林徽因的张爱玲。

张爱玲的故事，也已经被无数人讲了无数遍，爱好文学者，或多或少都知道她。平心而论，张爱玲的文学功底确实深厚，那种文字的精美感在她的文章中随处可见。但与林徽因相比，张爱玲在品质气节上，则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她选择的丈夫胡兰成，是著名的文人，却也是著名的汉奸。如果说，张爱玲选择胡兰成还算的上是因为爱情，那么，她以自己的生花妙笔写作的小说《色.戒》，其卑鄙无耻之处，则的确让人不齿。要知道，张爱玲写的这部《色.戒》，主人公的原型，在现实中是确有其人的，那就是为了完成刺杀汉奸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殉国烈士郑如萍。或许是因为与胡兰成的结合，在当时就被人抨击，以至被骂作是“文化汉奸”，张爱玲急需洗白自己，于是用自己的生花妙笔，把一个中国爱国女子，写成和她一样因为一只戒指乃至肉欲就爱上了汉奸的小女人。和胡兰成一样的汉奸们，用子弹杀害了郑如萍的肉体生命。而张爱玲则助纣为虐，隐藏在黑暗中以笔为刀，凌迟着烈士的灵魂。这种以春秋笔法颠倒黑白于无声处杀人的做法，，也确实是只有深得中国传统文化中那最黑暗一部分的中国文人，最熟悉，最擅长，也最喜欢。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文化汉奸，这样一个精神如此黑暗的人物，即使有着再好的文笔和才华，即使是“民国才女”，她的灵魂，也永远只能在黑暗中游荡，永无归处。

而秋瑾、林徽因和投江的八女，她们的身影，永远在后人心上，明亮的如同太阳。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