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有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木色    阅读次数：15859    发布时间：2020-09-10

2020年1月25日凌晨，跨越零点的界限，走到家门口，雪在下，偶尔还有几个年轻人拉紧衣服从街心走过。雪再大一点吧，明天就可以看到漫山雪色。爸妈到舅舅家打麻将去了，妹妹、小弟和表弟围着暖炉打游戏，我上床睡下，仿佛听到雪落下的声音。那白色飘雪，落到屋外，落到荒野山中，落到我的梦里。

前年过年的时候，外公看着满屋子热闹的人说：“都长大了，一个个都像大人了，可是你们的外婆却看不到了。她一个人在山上，不知道会不会冷。”那是外婆走的第一个年，外公不习惯，我们也不习惯。深爱的人离去，脚步那么轻，甚至就像雪花落下又消失。今年，热闹时我们没再刻意提起外婆，但是我知道，思念她的，不止我一人。深夜，想起一个离世的人，犹如心里飘起了雪，落雪或无形，而雪落有声。

八点起床，往窗外一看，如期待中一般，漫天雪色，映照出儿时初见积雪时的雀跃欢欣，要不要叫弟妹们起来玩雪呢？像不曾长大那样。算了吧，昨夜他们玩到凌晨三点才睡下，这雪，我一人独赏好了。随手拿一块厚围巾裹上，我在门前的积雪中印下第一个脚印。

落雪稀稀疏疏，并没有完全停下。我要到山上去，到没有人迹的地方去，有人家的地方雪化得快，不够深，也不够白。沿着小镇的主街往前走，是一条老路，也是初中时上学的必经之路。走到街道尽头，继续往前，再往前，那里有一户人家，以前他家有三条狗，恶狠狠地对所有路人狂吠。会想起这件事，是因为我身后跟了一条狗，它不叫也不凶，只是默默跟着我。我拿出手机，给雪地里的它拍了一张照片。

刚上初中的时候，没什么认识的人，从街上到学校要二十多分钟，我起得早，独自走在老路上的时候几乎没有路人，每次走到“三条狗之家”都深感害怕。不知那样战战兢兢过了多久，才发现有一个高大的男生也在那个时间点走同样的路去上学。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他总站在街头的拐角处，像是在等人，我走到他身后不远处，他却转身向前走了。我俩离得不远，所以狗吠的时候，我害怕是害怕，可心里却暗自盘算“看到它们冲出来咬前面那个人，我就转身反方向逃跑”，抱着这种心态，竟然就没那么恐惧了。八年级快结束的时候分班，我被分到“高大的男生”所在的班级，等到混熟了之后，我问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每天都站在那里，像是等人却又自己先走。

他回想半晌，竖起食指，确定地一挥动，说：“狗！”

“你才是狗！”我下意识回敬他。

“不是，我是说我怕狗，想等个人一起走，壮壮胆。”

“我也怕狗。”说完我俩哈哈大笑。

原来十多年前的事，我还记得那么清楚。回头看，狗不见了，想来是觉得跟着我无聊，兀自跳到路旁的菜地里去了，只是身后，留下了一串我的脚印和延伸到菜地里的梅花脚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雪很快就会融化的，只是人毕竟不是鸿雁，那些凌乱无序的脚步，他会记得的，并且时间越久，可能那些痕迹愈是清晰。

我匆匆走过老路，踏上一条坡度更大的上山之路。人家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密，雪越来越白越来越厚越来越美。白雪掩映了一切，落尽树叶的老树白得疏朗，一副看尽世相的澹然；那仍旧青葱成片的松树呢，在雪的衬托下更具傲然绝世的风姿。道路两旁竟然还有花，顶着松蓬蓬的白雪，露出零零星星的明黄色，让人想忍不住伸手拂去白雪看一看它的全貌。我蹲身一看，呀，原来是菜花！世人盛赞松柏梅竹，可是傲雪凌霜的阵营里，平凡的你千百年来一直在其中呀。我顺手采几茎拿着一路慢行，一股辛辣气息直冲鼻腔，哦，是萝卜菜的花。若没有这股泼辣劲儿，又怎会有这白雪中明黄灿然的一幕。

我以为远离人迹的林野是静寂的，白雪下的荒野千山是无声的，可是你听，雪正一阵阵从树枝、电线簌簌坠下，苍茫中不知何处传来依旧清脆啼啭的鸟叫，还有野兔在林中乱跑乱窜的声响。这些，无一不是落雪之后的声息：生命欢腾的声音，生命蛰伏的声音，生命忍耐的声音，生命思索的声音，一直都在。

站在接近山顶的分岔路口，脑子里的声音让我停住了脚步，雪里世界很美，就像上天对大地的一次化妆，我突然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喜欢下雪喜欢雪天的原因。平日的世界，五彩斑斓，斑驳陆离，真假美丑，难以辩分，那是无法逃离的现实，雪后的世界，茫茫一片，清白纯澈，如梦似幻，唤起想象，那是我们孤独倔强的天真。

停下来吧，闭上眼，听听雪落的声音，一下，两下，那是你内心深处静寂的回响：逝去的人，过去的事，你以为无关痛痒的细节，还在这里。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