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路”走了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瞿远恒    阅读次数：25958    发布时间：2020-04-30

两年后，老校长调走了，新校长来了，学校搞校园文化建设，经校务会领导协商表决后决定买四蹲雕像放在花丛中。雕像运来了，是马克思、鲁迅、爱因斯坦、陶行知。一天中午，正是烈日当顶时，老人急匆匆走进校园，来到了陶行知老先生的雕像前看了又看，念了又念，不断地揉着浑浊的眼眶……

“是些什么人，怎么敢把毛主席放在太阳底下晒呢？”

老人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最后就在学校里四处找校长讨说法。由于他不识字，不知道校长办公室在那里，于是，他就一个老师一个老师逐一追问。

“你这个校长，怎么当的，敢把毛主席放在那里日晒雨淋的，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我不放过你……”在校长办公室里，他厉声问校长。

经过校长和老师们的再三解释劝说后，老人半信半疑地离开了学校。下午，老人去了乡镇府书记办公室，后来，书记、乡长同他一起到学校看后并详细给他做了思想工作，他才离开了学校。

老人实在太老了，孙子也被他背大成人了，在新年的第二天，稀稀落落的鞭炮还在镇里的上空回响时，与老人相依为命的孙子也离开了他，同他那个长年外出打工的爹一道到到外地去了。

孙子的离去，老人好像丢了魂似的，放的牛也少了，甚至有时脸也不洗，手黑黑的，遇到熟人也不打招呼。

一天，妻子对我说：“我两天都没有看到老人了，你提点吃的赶忙骑车去看看老人家。”我带了一壶酒和两个鸡腿骑上车向老人租的小黑屋子驶去。当我走进他住的小屋时，看到床上那单薄的、多年的老军被盖在他身上，满屋子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道。

“老人家，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那里不舒服？”我问他。

“我病了两天多了，就是没力气下床。”躺在破旧的被窝里的老人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快回去吧，小瞿，别管我。”

“我给您带来了吃的，起来吃点东西吧，好吗？”我对他说。

我扶着他坐了起，他艰难地嚼着鸡腿，好不容易才把它们咽到肚里，我又给他到了杯水并让他喝了下去。

“小瞿，你去趟你岳父家，叫他去冷水坪告诉我弟弟，就说我不行了。”

晚上，老人的弟弟来了。过了几天，老人那长期在外打工不回家的儿子带着孙子回来了，他们一起带上老人到县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在医院里，老人医治了几天就没钱了，看样子，老人的儿子也没钱，医院又急着催交医疗费。他儿子急了，心想：“老人是为国家作过贡献的人，现在有困难应该由政府负责。”于是，他叫人们把老人送去县政府。当人们抬着老人正要穿过西门桥时，迷糊中，老人问他儿子。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送你到县政府，叫他们来管，我管不了了！”

“妈的，你这个不孝的家伙！政府都管了我那么多年了，给我钱，给我吃，给我穿……我那里还有脸去政府。”

“反正我没钱医你，只有政府才有……”

老人用尽全身力气从人们抬着他的担架上翻滚到地上，气喘吁吁地指着他儿子。

“你再把老子往政府送，老子就从这里跳下去死给你看，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前天镇政府才给我送来两千元钱和那么多营养品，你是眼睛瞎了看不到是不是？你没出息就算了，还怎么好意思送我去县政府，你这个畜牲……我作为一名党员，一名军人怎么能……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赶紧送我回冷水坪老家……

在老人的再三请求下，人们终于说服他儿子。在大家的帮助下，老人又回到了深山里的老家冷水坪的屋中。

没过几天，老人就离开了人世，离开在没有亲人的痛哭声中，只有那两个花圈在秋后的浓雾的细雨中一晃一晃的，不快不慢，紧跟在那具黑色的棺材的后面；一行人燃放着几挂稀稀落落的鞭炮，撒着零星的纸钱，在人们的“起！”“起！”“起！”声中，那具棺材从冷水坪的山路经过茶旅小镇，然后从我家店前的路上穿过，葬在他同他孙子每天放牛经过、长满蒲公英的路边草地里。

那天，我和妻子看到老人的离去，我们有些茫然。在后来的几天中，我们很少说话，更不想谈起老人，其实，我知道，我们的心里装着的满是老人背着他的孙子，走在山路中那放牛时的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和那上战场时保家卫国的高大身影，不想看到他就这么凄凉离去。

后来，我和岳父谈到老人。岳父告诉我，老人在临终前反复叮嘱他儿子：“他死后，一切要从节俭出发，不能再向政府要一分钱，就是政府给也不能要；为他换上箱子底下那身退伍时他舍不得穿的新军装，在胸前戴上党徽，到村委党支部交这个季度的党费，把党章留给了他孙子……”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