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路”走了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瞿远恒    阅读次数：26001    发布时间：2020-04-30

“呯”、“呯”、“呯”……

山那边响起短暂而尖锐的炮竹声，茶旅小镇上的人都知道，那一定是“老八路”走了，走在那个沉甸甸的秋季，走在天空中飘着几丝冷雨的清晨。

老人其实不是八路军，但他确实是名军人，一名真正的中国军人。他一生悲苦，屹然前行。

我本不认识老人，可上天真的就让我遇上了他。大学毕业后，在母亲的祝福和父亲嘱托声中，我背上背包一路西去。在山路上的泥泞中急速步行了四小时，在脚底下起第十七个水泡时，我终于到达目的地--茶旅小镇老林深处的学校。

校长和老师们看到我满身黄泥巴，狼狈不堪，疲惫至极的样子，大家想笑但脸上看不出一丝笑容，到显得很酸楚的样子。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结了婚并同妻子在茶旅小镇中新路新建了属于自己的蜗居。妻子无业，经过我和她多日的商量，决定在自家房子里开间小杂货店度日。好不容易，我们从亲戚朋友处东拼西凑借来七千伍佰元钱，开始了小本经营。

妻子每天起得早看店，我每天起得早到校上早读课。

认识老人是在一个初秋的早晨，天刚朦朦亮，天空中飘着细雨，整个小镇被浓雾笼罩着，白茫茫一片的。“哞” “哞” “哞”的几声牛叫，从浓雾中传入刚开门的我和妻子的耳中，不一会，一个须发花白、高而瘦的老人背着一个小男孩赶着牛群从雾中向我家店走来，他站在柜台前。

“买包烟，要一元钱的清定桥牌香烟。”

妻子把香烟递给了他。

“老人家，您好早呀，今天早上您是第一个从这条路上经过的。您真是太早了！”我正准备出门去学校，老人与我们聊了几句又花了五毛钱买了二两白酒，然后一口喝下后紧跟着牛群走了，他那高大瘦弱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雾的细雨里。

在后来的日子里，老人每天早上总是第一个到我家店里买烟买酒。开店的日子长了，我总是听到镇上的人都管他叫“老八路”，人们都知道他当过兵，但不知道他当的什么兵？在那里当兵？他原则性极强，从不占人便宜，还热心帮助别人。从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老八路”后，我对他就有了更多的敬意和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心。

一天中午，天气很热，我和妻子坐在店里闲聊，老人没有赶牛回家，而是一个人背着熟睡的孙子匆忙往家赶。

“回来了，老人家。”

“嗯，回家弄点饭吃了再回去。”

“牛不跑吗？不会的，早上它们吃饱了，现在太阳当顶，它们正在林子里睡觉。”

“您一个人还要回家煮饭，就在我家吃。”

“不了，还是回家自己煮。”

在我和妻子的再三挽留劝说下，老人放下孙子决定在我家吃饭。吃饭中，我有意无意问老人，在我们的谈话中，我得知老人真是一名军人，但他不是八路军。在抗美援朝期间，他申请入朝作战过；当列车跨过鸭绿江时，战争就结束了。1962年，中印边境爆发战争，人民军队开始了自卫反击战，他在部队里又积极申请上战场保家卫国，同样，在他手握钢枪正准备同战友们奔赴战场时，军方的一道命令又让他回到了原来的驻地。很快，他退伍了，他被分配到大庆油田当了一名石油工人。

在那个饥饿动乱的年代，他实在忍受不住每天饥饿的袭击，于是，一个人独自讨饭回到了大山深处茶旅小镇边远的家中。从那时起，单位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同事中也没有人知道他回了家，他就像飞翔的鸟翼中划落在群山中的一粒种子，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在村里与人相处的日子中，他从不谈及他参过军。后来，他娶妻生子；不久，妻子死了，留给他的就是一个襁褓中的小男孩。好不容易，他把孩子拉扯大，并给儿子娶了媳妇，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却守不住媳妇，结果是媳妇生了孩子就跟别人跑了。三年后，不负责任的儿子也外出打工再也没回来过，留给他的就每天背着小孙子到镇上租房放牛过日子。艰难的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还好有政府在每个季度定时给他银行存折上打几百元钱作生活补贴用，就这样，他背着孙子一路艰难地在大山里放牛度日。

暑假到了，学校的师生们全都回家了。那时，学校没有修围墙，更没有保安，于是，校领导开会决定让我守校护校。白天，我要在学校走走转转；晚上，我担心新购买的电脑被盗，就独自一人在学校的微机室里整夜自学电脑或玩游戏。

一天清晨，我守校回家在路上遇到了老人，他正牵着孙子上山放牛。我笑着对他说，“老人家，如果您在学校旁边放牛，有空请帮我留意下学校，看看有没有人去搞破坏。”“好的！”老人爽快地答应了我。

从那以后，我和妻子白天就呆在家里看店，偶尔也去学校走走看看。

一天下午，老人赶着牛群回家。他对我说，有几个社会上的混混跑到学校里，在墙壁上踢了很多黄泥巴脚印，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他看到后立刻跑过去，叫他们不要弄脏学校，还要求他们把墙壁上的脚印擦掉，可那几个混混不但不擦还骂他是老不死的，关他屁事。他一听火就上来了，从背上抽出镰刀指着骂他的几个混混，“擦不擦，不擦我两镰刀劈死你！”那几混混看到老人手中冒着寒光的镰刀和他那满脸的正气，害怕得连忙用手去擦墙上的脚印。黄泥巴粘性很强，那容易随便就能擦掉的，老人不依不饶，在他的严格监视下，那几个混混脱了衣服把墙壁上的脚印擦干净后，他才放他们离开了学校，并要求他们不要再来学校捣乱。

老人在离开我家时说：“小瞿，白天你真的就不用去学校了，我替你看吧。”整个假期，在老人白天的看护下，在我夜里的坚守中，我完好无缺地把学校交还到校领导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