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高原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陈武帅    阅读次数：13970    发布时间：2013-10-23

1

德姆梁子三锅桩，直插云霄，云雾缭绕，记忆里最膜拜的山峰， 我一直仰视它的高度和深邃。

德姆山下，住着几十户山里人家。我家就在那山麓里，屋檐静静地躺在阳光里，记忆的经纬从祖父算起，已四世同堂。

一场饥荒使曾祖父倾家荡产，英年早逝。襁褓之中的祖父大难不死，辗转迁徙，落脚德姆山下，于是德姆山成了我的根，成了我坚强的依靠。

诗人说得好，所谓故乡不过是祖先迁徙的最后一个驿站。

2

母亲从不肯放下手中的农活，岁月弯了她的腰，母亲在瘦弱的土地里经营，没有享过清福，哪怕是一天清闲日子。

提起母亲，内心总如三月春风般温暖。她在，就有了依靠，就有了希望。我是长不大的男孩，母亲是我精神上的支柱，是我休憩的港湾。

母亲总是牵挂着她的孩子，哪怕我已成年。记得我上初中那年，十三岁，离家几十里，母亲背着我偷偷抹眼泪。

我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她为我的成长而操心。

岁月消磨了母亲的容颜，近年她身体每况愈下，吃药像吃饭一样频繁，望着步履蹒跚逐渐衰老的母亲，我的泪往心里流。

我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我为她的苍老而忧伤。

3

时光击碎了最初那一点点美丽的梦想，打捞光阴，记忆留下苦涩的过往。

混迹教坛，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生活。面对社会的阴暗，领导的龌龊，偶尔也会发发不满的牢骚。

一间教室，二十多双齐刷刷的目光，他们是大山的未来，是贫瘠的家庭所有的寄托。

偷懒的思想立刻消失，打起精神，做着教书育人的梦想，只为那二十多双清澈的目光。

村庄在时光里隐去，岁月在大风中凸显。

4

如果我是一粒土豆，我也有我的梦想。沉睡在高原的泥土里，安详地享受阳光雨露。

春天，我会披一身绿裳，开一朵洋芋花。开一朵洋芋花，等那蜜蜂来。就算蜜蜂不来，赶上高原春色，夫复何求？

秋天，我会把硕大果实，藏在泥土深处。藏在泥土深处，留给主人惊喜。就算是丑陋的土豆，散发着清香，此生足矣。

如果我是一粒土豆，我也要活出土豆的尊严。

5

站在高原，你就有了三千米的高度，你就有了驰骋草原的豪情，你会发现离蓝天很近离梦想很近。

站在高原，你会忘却尘世的纷扰，你会抛弃追名逐利的念想，你会发现空气很新阳光很灿烂。

牧羊犬安静地守着草原，一只蛐蛐跳跃在草尖上，杜鹃花的心事谁能明了，白云带来远方的问候，牛犊在啃着青草。

山高人为峰。站在高山之巅，你宁愿成为一棵卑微的草，述说着高原的过往。

6

一只麻雀，迷失在高原。

我不只一千次，仰望星空。繁星像流萤，从蔚蓝的天幕刮过，悄无声息。皓月走过故乡的庭院，洒下冷冷的清晖。旧时的窗户依然，只是昔时的余温不在。

我不只一千次，俯视大地。河山在呻吟，皲裂的黄土裸露着，草木稀疏。一群白鹤绕过村庄，找不到去年栖息的巢穴。一缕炊烟依旧升起，河水在村口喘息。

我不只一千次，打量家园。牧犬守着草垛，风干的玉米挂满楼枕，丰收的土豆旁，一窝硕鼠贪婪的目光。农夫的心事，像青藤的触丝爬满篱笆。

一只麻雀，迷恋着高原。

只因这山风，有熟悉的味道。稚嫩的羽翼，穿越山岗，风雨中奋力前行，山风拂来，一股高原泥土的气息。

只因这花草，有绿色的梦想。山野的脊梁上，无名的野花，肆意绽放，或浓或淡，一簇簇一朵朵，绚丽的梦想，在草尖之上。

只因这阳光，有温暖的幸福。寂寞的旅途，无助的日子，有阳光相伴，照亮内心最脆弱的角落，一颗心就此安宁。

7

今夜，德姆山无眠。

村子里最年长的阿婆，从此长眠。走过九十一个春秋，三万多个日夜，一生的长河里，定然有不少惊奇的浪花。被风干的记忆，藏在时光隧道里。随着阿婆的离去，许多往事一同湮灭。

亲人的眼泪，滴在蒙满尘土的棺木。道士的诵经，能否减少阿婆离去的痛苦？一抔黄土，将所有的过往遮掩。青山依旧，草木依旧。

今夜，德姆山无语。

在阿婆的墓前，很快长满青草。阿婆离开后，村庄依旧，来来往往的过客，在匆忙地走。一朵花在春风里，悠然醒来。

一棵草的荣光，沉默在高原的山风里。

8

寂寞在一场雨之后滋长。山里的人集体出发，摸爬滚打四处觅食。守望的老人，彳亍于田间地头，庄稼青了又黄，心头满是焦灼。

一架马车，哒哒的在山路上蜗行，卷着一缕清风，消失在路的尽头。远山在有气无力地呼唤。

村头的高音喇叭，早已不用，冷冷地挂在枝头。顽童的弹弓，瞄准那高高的枝头。

寂寞在一场雨之后滋长。你走之后，泪眼迷蒙了天空。

9

不曾远行，故不曾长相思；不曾长相思，也许是未曾离别。一朵花的思恋，在凋零之后。一滴水的思恋，在风干之后。而我的思恋，在你离开之时。

乡愁是一杯苦荞酒，性情浓烈，欲饮泪先流。近乡心怯，一抔黄沙，阻挡了仓促的脚步。每人都有两个故乡，一个在现实，一个在梦里。

朴实的母亲，从未离开过巴掌大的村庄。习惯了乡村慢腾腾的节奏，听惯了浓厚的乡音，牵挂是母亲不曾离开的理由。这是母亲的宿命，也是母亲的幸福。

带着梦想，一生需要一次远游。把故乡装在心底，不管你走在天涯。

10 

开门是山，抬头是天。山外有山，天在屋檐下。

生在高原，长在高原，我的根在高原。离天很近，离梦想很近，心如空气一样纯净。群山起伏，大地苍茫，阳光爬过深深浅浅的峰峦。

硬朗、乐观、直爽，高原人秉承高原挺拔的精神。不在风雨里猥琐，不在荆棘里叹息，甩开膀子一路前行，黝黑的臂膀坚毅的目光，山风被甩在身后。

苦荞是高原的姑娘，不离不弃，开在高原的每个角落，一如既往地爱着这片深情的土地，苦荞花做着甜美的梦想。

土豆是高原的长子，丑陋的模样却是高原生生不息的源泉，贫瘠而羞涩的山梁之上，祖祖辈辈刨食的口粮。

在高原，即便如一颗草，也因高海拔而姿态高昂；在高原，即便如一朵花，也因阳光而更加绚丽多彩；在高原，即便如一只羊，也因连天碧草而有尊严地活着。

11

高原是轮廓分明的汉子，江南是柔情似水的女子。

每人都有一个江南梦，正如每人都有一个高原梦。

江南千条水。烟花杨柳地，温柔富贵乡，江南总是在蒙蒙细雨里，在窄窄的雨巷，在杨柳依依的柔情里，在娇滴滴的女郎远去的衣袖里。

云贵万重山。高原是粗线条的，高原是硬朗粗犷的。一声吆喝一瓶米酒，都是那样刚烈劲猛，从不转弯抹角从不优柔寡断。大山给予高原人依靠，给予高原人坚挺的风骨。

江南是情人，总在梦里；高原是兄弟，给予力量。

12                     

有一片水域，我不敢忘却。这是诗人苏婷魂牵梦萦的地方。

草海，无疑是高原的灵魂。

如果没有草海，高原会失去许多生气，高原会减少几分灵气，高原会降低许多人气。

在群山之上，有一片水域，温柔地躺在高原的臂弯里，在阳光下楚楚动人。

说她是一颗明珠，明珠那有这么灵动耀眼？

说她是一面镜子，镜子哪有这么光彩照人？

说她是一块碧玉，碧玉哪有这么天生丽质？

她是一位美人，是高原日夜守护的情人。

13                  

牧归，高原终归于寂静。

可是村子里离开的人没有回来，随着打工的脚步离开村子，一走却成为永别。

黄犬一口咬住西沉的太阳，把西下的阳光拖在庭院的一角，时光就这样静静地留下。

高原，难道容不下一颗流浪的灵魂？

高原，离家的游子生于斯长于斯，也应化为高原的一抔黄土。

老汉悲痛欲绝，只有高原知道他的痛苦。一碗浓烈的包谷酒，老汉醉了，彳亍地行走在高原的天空下。

如果真一醉不醒，没有痛苦那该多好，可是醒来痛苦依旧，浓烈的包谷酒化不开老汉的忧伤。

高原，终归于寂静，不因一个人的离去。

千百年来，是高原见惯了人间的悲喜，还是高原变麻木了？

14

山，不能再高了。

山里的人们，一直匍匐在高原的胸襟，和苦荞一样花开花落，和土豆一样春种秋收。祖祖辈辈未曾离开过这片生养的地方。

山，再高就挡住了远方，就看不到山外山，就看不到高原春色。

百草坪是天上的草原。站直了身子，一路仰望，云海茫茫芳草菲菲，百草坪若隐若现。

高原没有叹息，高原人没有叹息，一如纯纯的山风拂过心底，高原依旧春暖花开，年复一年。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