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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酸汤鱼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贵阳 裂钗    阅读次数:8024    发布时间:2025-12-10

当秋天来临,门外的梧桐树叶落在河面上,家里人就会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我们会选一条肥鱼来煮,用红色的酸汤做锅底。

吃酸汤鱼,必须使用贵州人自制的红酸汤。它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先买来一百斤西红柿洗净,再依次使用粗布、纱布以及干净的纸擦试,直到将西红柿完全擦干,连一粒水珠也没有,这才能将它们码入坛中,同时撒上均匀的盐。做完这一切,就到了淋入高度白酒的时候,贵州白酒天下闻名,很多人会答错贵州的省会,却很少有人不知道茅台,可见用贵州白酒来做酸汤,绝对是酸汤鱼是否正宗的关键。然而每到淋酒时,一家人就会开始争抢,原因无它,贵州的酒很香,用香飘十里来形容或许太过,但若用香飘百步,就绝对没有问题。很多时候,淋酒人这项天赐的礼物,都会被我霸占。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没有人真好意思和我抢,如果有,那么他的耳朵,是一定会被奶奶揪红的。

站到盛放西红柿的土坛前,红彤彤的西红柿非常新鲜,我隔着空气能闻到它们的清甜香气,还能因香气产生一丝清凉的通感。但是这样的香气,很快就会升级成为一种奇香。随着我用瓶盖偷偷喝了口酒,我手上的高度白酒,也已经以一种缓慢且匀速地方式淋入了坛中。一瞬间,西红柿的表皮被高度白酒灼伤,清甜的气息像原子弹扔下后升起的蘑菇云,几乎能逼走我身边的空气,令我沐浴在浓郁的果香之中。与此同时,还未咽下的那口酒,此刻也正在我的口腔里面快速升温,使我还来不及去细品唇齿间的香甜,就已经被西红柿那陡然提升的清甜气息,如轻风般抚过了脸宠,并带着着刚刚倒进去的酒香味,直冲冲闯入我的鼻腔,并最终与舌尖的酒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立体化的异香,令我从嗅觉到味觉,都完全陷入到一个奇异的世界,仿佛置身于一个满是西红柿与酒坛子的山洞,从此再没了别的任何烦恼。古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而我却偷得红酸一时香,想来二者之间,多少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

小心翼翼淋完酒,我会抢在西红柿最猛烈的香味消失之前,用盖子将坛口封好。这种土坛随处可见,只要加上坛沿水,就相当于将整个坛子密封,是极高明的发酵手段。不过此时的酸汤还没做好,需当每日观察坛沿水,发现变色就立马更换,然后苦苦等候最少一十五天,这才能小心翼翼打开盖子。开盖,是与淋酒完全不同的另一件美差,尤其适合那些平时不喝酒的人,特别是女人。所以每到此时,比我大六岁的三姐就会将奶奶拉来助阵。她会闪烁着即将有便宜占的眼神,涨红着脸,咬紧了唇,手指不停揉捏衣角,最后在奶奶喝退众人之后,以飞快地小碎步冲上去将盖子揭开,然后深情地嗅上一鼻子。每到此时,我的眼角就有些酸楚,甚至偶尔还会眨出一些湿润。为了供我读书,三姐这辈子只出过一次村,而这唯一的一次出村,就是给我送酸汤。她说入了秋,村里人不喝酸汤会老得快,可她明明每年入秋都有喝酸汤,但为什么数十缕银丝,已经缠上了她的鬓角?中国人不善表达,也怯于表达。但我这辈子说的第一句我爱你,就是给三姐说的。那是我念大学的第二个秋天,三姐打开坛盖闻了香,然后就将新鲜的木姜子、青花椒放入,接着就拿起木棍在坛中搅拌,并不断将那些大块的、未能完全发酵化开的西红柿辗碎。趁着她专心致志地盯着棍子,我趁到她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句“谢谢你三姐,我爱你”。一瞬间,三姐本就涨红的脸,变成了早上九点的太阳,而那双已经挂有鱼尾的双眼也突然睁大,就像只受了惊吓的猫,扔下棍子逃回了屋里。

由于三姐被我羞走,我毫无例外地被奶奶打了几记拐棍,然后继续制作酸汤的工作,就顺理成章落在了我的肩头。我是喜欢制作酸汤的,发酵后的西红杮香若果酒,清甜中又有白酒的酵甘,十分地令人欢喜陶醉。何况此时的西红柿已经彻底被酒泡熟,棍子落在它们身上,皮是一触就掉,肉是一碰即烂,绝对是一件相当解压的事情。大约搅了有半小时,坛里的西红柿、木姜子以及青花椒就完全搅碎,红酸汤也算是制作好了。此时西红柿的果汁早就跟白酒完全混合,加上刚才被我辗碎的西红柿果肉,整个坛子也向外飘扬着令人生津的酸爽,真正叫一个又香又醇。再看红汤,坛里的红色汁液就是西红柿的颜色,就是勺起来有些粘乎,原因无它,通过这连番的制作,酸汤的汁水已经融合了果肉,而果肉上也注定要包裹着滑腻的红汤,就像我们这一家人,就像我和三姐,那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

今天的河面,像往年一样又飘起了梧桐落叶。我们点燃柴火支起大锅,先将白雪般的大块猪油拍在锅里炒化,然后才将大勺的、粘乎状的红酸汤倒入锅里翻炒。翻炒是这锅酸汤鱼能否好吃的关键,酸汤多了太咸,酸汤少了不香,所以每到此时,掌勺人一定是奶奶。可惜从六年前开始,家里的掌勺人已经变成了三姐。和奶奶一样,现在的三姐不仅继承了奶奶的手艺,同时也继承了将全家人拢在一起的责任。她将酸汤炒香,又将提前准备好的井水倒入,于是清水会将粘乎的酸汤冲散,酸汤又会将清亮的井水染成红色,接着猪油的香味与酸汤的香味慢慢融合,砍成大块的肥鱼被扔进了锅里。紧接着,香喷喷的柴火辣椒被端上来,满满的一大盆,全是三姐自己做的。我拿了个小碗上去盛辣椒,还没走到盆前,就已经被这种用农村木柴炒出来的干辣椒辣味,将额头上的汗珠逼了出来。见我抹汗,三姐一把扔下锅铲,疼惜地将我拉开。她将我手上的小碗接过,飞快地往里面舀上辣椒,放入霉豆腐,又把小葱、香菜、酱油连珠炮一般倒进去,最后才放到我的身前,擦擦手继续煮鱼去了。搅拌着眼前的辣椒碗,这是吃酸汤鱼必备的蘸料,我试着夹了一块鱼沾着辣椒水吃了,还是那个味道,家的味道。

 

作者简介:

袁飞,笔名裂钗,贵州贵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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