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把话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那股憋在胸口的闷气像是终于散了,脸上重新浮起往日里弥勒佛似的笑容。
“贤叔这话在理啊,宋科!”老沈先开了口,声音里裹着爽朗的笑,“他虽说哄走你一百二十块钱,可说白了,不也是怕你挨上级的批,提前帮你把那屁漏给补上了?贤叔这劲头,简直就是当今的活雷锋,你不光不该气,还得好好夸夸他才对!”
老沈的笑声撞在小树林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亮,众人跟着扯开嗓子笑起来,夜色里的火光映着一张张带笑的脸。可那笑意,多半只浮在夜色的风里。
“可不是嘛宋科,老顽童这话确实没说错!”有人跟着附和,“钱是骗了,但每一分都是花在刀刃上的,实实在在帮你解了围,你真得好好感谢他!”
“我看明儿个干脆大家敲锣打鼓,给贤叔送面锦旗得了!”另一个人打趣道,“上面就写‘扶贫战线,理财好帮手’,到时候我们都陪着你去,热闹热闹!”
“别气啦别气啦,宋科。”有人劝着,“贤叔够意思了,平日里帮你的忙不少了,这点小事,不值得挂怀。”
七嘴八舌的打趣声此起彼伏,可每个人心里都揣着自己的那本难念的经,谁也不想被别人提出。
老宋笑了笑,话锋一转,看向老沈:“沈科,你也别光笑我!今天我们几个去羊皮村,又瞅见你包保的何老太了,拄着根拐棍在家门口的上坡路上拦车呢!”
这话一出,大家的笑声瞬间炸开了花,目光齐刷刷地聚到沈科长脸上,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沈科长脸上的笑立马石化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没辙的难脚看样:“你不提她还好,一提起那个鬼老奶,我头都要炸了!除了吃饭睡觉,她成天啥也不干,就守在路边拦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铁了心要那个‘低保户’的名额!”
一提起何老太,我们驻村的人没人不熟悉她。但凡开车打她家门前过,十有八九都被她拦过。但是,何老太拦车,向来讲究:摩托车、农用车、面包车这类,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知道拦了也没用;唯独那些锃亮的轿车、越野车,或是印着公务标志的“盾牌车”,才入得了她的眼。
我们刚驻村那会儿,开车经她家门前,几乎都被她在路中间过,唯有我例外,我开的是辆快要散架的面包车。在她眼里,压根不值得费那劲,就连大领导的专车和二号领导的私家车,也被她拦过好多次,去她家处理车的事自然就多了。
三人小组里,除我之外还有小向和小张。包保何老太的工作虽由小向具体负责,但两人都尚未成家。只要何老太住过路的任何车辆,领导总会打电话安排我带着他俩前去协调;要是我实在赶不及,小向也只能硬着头皮独自出面处理。沈科长没来之前,我和小向可算是被何老太 “拿捏” 得没辙。老太太性子执拗,任凭我们磨破嘴皮、好话说尽,她也始终油盐不进,半分情面都不肯松。
自从沈科长来后,小向天天向领导汇报,说自己刚参加工作,农村工作经验不足,实在担不起小组长的担子。多次后,他借着这由头顺坡下驴,把何老太这档子最难办的事,直接推给了沈科长。打那以后,何老太就正式成了沈科长的包保户。往后不管是谁的车被她住了,若是说不通、劝不走,最后都得靠沈科长去救场。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我驻村第二周的一个午后,太阳暖烘烘地晒着山野,沿途的路上风里都带着些野菊花的清香。大领导去老屋基处理一个小男孩的辍学的事,回来的路上,他乘坐的公家“盾牌车”,硬生生被何老太在了她家门前,死活不让走。后来我们急匆匆赶过去,好说歹说,才让大领导得以脱身。
他们车子开动的时候,我无意间瞥见后排座位上坐着个小男孩,头发乱得像霜打过的野草,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正怯生生地望着窗外。
那天我是头一次见到的何老太,她头发花白,腰杆早就直不起来,像一棵被风刮弯的枯树,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棍,仿佛风一吹就会倒。那时,我还不了解她的情况。在她家院子里,我每说一句话都格外小心,生怕哪句话惹她不高兴。小向和小张则拿着笔记本,在一旁认真地记录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何老太坐在门槛上,慢慢跟我讲起她的家事。她说自己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在省城做生意,日子过得不错;大儿子开开了很多年的山地车拉沙子运砖块,虽说辛苦,但收入还不错。小儿子早就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大儿子的儿女们也都成了家,全搬到了县城居住,连重孙都有了,她也算是熬成了老祖祖。
可她话到这儿,声音就哽咽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就在上个月,我那苦命的大儿子拉了一大车沙,车不小心翻进了深沟里,人当场就没了……保险公司赔了三十多万,可那是我儿拿命换的钱啊!”
一提到她的大儿子,何老太的哭声就止不住了,一边哭一边骂老伴是个死老鬼,走得太早,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受罪。我在一旁劝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让她止住了哭声。
我又小心翼翼地问:“老人家,您心里的苦我们知道,可您为啥非要车呢?”
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我命苦啊!如今岁数大了,地里的活干不动了,吃的穿的都没个着落,就想整个低保户。成了低保户,政府就会给我送吃的和用的,每个月还能领钱,我也能活下去啊!”
“您有两个儿子,还有一堆孙子重孙,按政策来说,条件不够啊。”我斟酌着措辞,“养儿防老,您没钱用可以找儿女们商量商量。”
“条件不够?”这四个字像是戳中了何老太的痛处,她的哭声瞬间拔高,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屋里,抱出一摞子用布包着的东西冲出屋,猛地在我们面前一摔,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怒火:“这些东西够不够?”
我们蹲下身子打开一看,全是检查单、病历本和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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