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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秋天就过去了，老刘问我给他办的事一刻也没落下。
一天黄昏，我检查完后山沟渠进度从他家门前经过，他看到我，连忙跑来追问我：“老王，您家表姐到底是朗个（怎么）想的嘛，同意我不嘛？”
我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打开我在微信上提前给他准备的对话。一想到那些对话，我心里有些得意，更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看了看我手机里的文字，又看了看我的脸色，嘴巴张得老大，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我知道他斗大的字都不认识，过了一会儿，我又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他听，一边读还一边又是一通给他“合理”解释。
在我手机里的微信对话中，表姐的女儿和儿子不是说他家卫生不干净，就是他住的房子太破旧。墙壁到处都是丝丝缝缝的，冬天来了，连风都挡不住，担心母亲过来受苦受难。一句话，希望老刘只有不断地搞好个人卫生和环境卫生才有希望，但必须要达到他们家的要求，兄妹俩才肯点头答应。
最后，兄妹俩还来一句：“尤其是那个能熏死人的臭茅坑，一想到照片上的，就好多天都吃不下东西，关键还危险。解个手不说，稍不注意掉了下去怎么办？如果短期内不解决，这事就算算了。”
读“如果短期内不解决，这事就算算了”这几个字上，我还特意加重了语气。读的时候，我又偷偷观察老刘的一举一动。
老刘站在我的面前，耷拉着花白的小脑袋，好像进了鬼门关，被大小鬼围着暴打了好久才放出来似的，啥也不说，脸一会儿清，一会儿白，一会儿紫，又一会儿红的，样子很是难看。
看到他这样子，我心里又特别好笑，但又有些心疼他。我点燃了一支香递到他手中，然后又将剩余的半盒香烟塞进他上衣口袋。
我们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他叹气，我假装陪他叹气，不时又安慰他：“老刘，其实希望还是有的，你不要泄气，问题的关键就是你这个厕所，我回去看找个什么法子帮你好。”
“我也知道那个茅坑脏呀，老王，你看我哪里来钱嘛？”
“怎么就没钱了呢？你不是每个月有低保金吗？前两个月卖三把菇不是也还有二千多块钱吗？”
“哪里还有嘛，早被我花光了。”
“你不可能花得那样快吧，每个月吃的用的国家不是都给了你吗？”
“你不知道我的苦衷，不和你说了，老王，真的是一言难尽！”
老刘向我摊了摊手，突然间，人像矮了大半截似的。
说真的，这段时间，老刘这个人和他这个家都改变了不少，鸡粪味真的没了，掉了油漆的桌子也被他擦得白花花的，身上也没有那股子难闻的怪味。好几次，片区搞交差大检查，我们大领导担心的老刘出问题都成了多余。
好多次检查组的问到他，居然他对我的帮扶说“满意得很，十分满意！”
大家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只是笑，什么话也不敢说，这是我和老刘的秘密。
当然，自从驻村以来，我们工作队确实很忙，什么修沟呀、修路呀、危房改造呀、院坝硬化呀、自来水管道铺设呀……从早到晚，大伙像赶马灯似的，什么都要做，什么都要管，成了真正的“万斤油”。
好多时候，我也好几次发现老刘有些忍不下去的时候，好几次开口想骂娘，但都被我软化了。好不容易，2017年就这样过去了。
新年与家人团聚的余温还未散尽，我们只歇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大家便火急火燎地赶回驻地，继续啃年前没啃完的“老苞谷粑”“硬骨头”。
当天上午，我们又集中在镇上的大会议里召开紧急片区工作推进会。会场里，主席台后墙的电子屏上，十几个红色大字刺眼地跳动着：“国家验收到计时还有 187 天！”
开完会回到驻地，大家又是一阵的各种牢骚怪话。过年期间随意上门是不好的，大家都知道。因此，我们都呆在各自的宿舍里，一遍又一遍复核包保的收支台账和各种佐证材料。
好不容易初八才过去，一大早，我们又开始走村入户忙碌起来。我也去了牛岭村看望了老刘，还特意给他买了一件羽绒服和一条大棉裤，还有一双皮鞋。当然，也给他准备了一些“要婆娘”的假材料和假照片。
最终，老刘不是很满意我。
驻村期间，检查组的身影几乎成了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三天一小查，一周一大查，我们内部还要互查。说直接点，各个片区里谁没被挑出点毛病？通报批评和罚款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我自然也没能幸免。
临别的时候，老刘对我说：“老王，如果你再给我找不来婆娘，给我钱也可以。”
回来的路上，我回味着他刚说过的话，感觉每个字都像一枚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炸死我。
我前脚刚走，检查组就突袭了我包保的牛岭村。还没进村，远远的检查组就看到老刘坐在村口的老树下。
“老人家，您吃得好吗？”
“吃得好个卵！”
“老人家，您穿得暖吗？”
“你眼睛瞎爆了不是，看不到吗？”
“老人家，您住得好吗？”
“烂木房子，风都吹得倒，你说好不好嘛？”
“老人家，您家几口人？”
“几口人？你是瞎子吗？看不到就我一个！”
“您对包保您家的网格员满意吗？”
“满意！满意得很！满意个锤子！
还没等检查组追问缘由时，老刘梗着脖子又甩出一句：“你们这些鸡巴人，就知道整天问七问八的，要是每个月搞个两千块钱x几回x就安逸了。”
当天下午，我个工作队被通知在村委会集中召开紧急会议。会上，连同我一起的有五个同事被点名批评。
会场中，一点杂音也没有，大家沉默不语，只听到主席台上传来的声音。
“……特别是牛岭村的那个老刘，检查组的问他，满口的牛话，问他满意不？他说满意个锤子，如果省里、国家来检查，他还是这样回答，那还得了……牛打脚村民组的史家，检查组的刚进村口，那个女的就拿着根竹条上去告状；……月亮土的杨老头，检查组问他，他就守着他们哭了几个小时，一句话不说……做了这么久的工作，都不晓得你们整天干的什么，同志们，……”
片区指挥长吼了一通，副指挥长又接着吼，吼完又是镇委书记、镇长吼。
我们五个人站在主席台前，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台下，大家也不敢正视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假装在工作记事本上认真写着，我们大领导带头作了检讨发言。
最后是片区指挥长总结讲话，他缓了缓情绪，说：“鉴于你们工作队整体表现不错，群众满意度也高，认错态度好，这次就口头批评，不通报不罚你们款了。”
散会后，大领导又召集我们在驻地的院坝里召开了会议。
“我知道大家都特别辛苦，出了错，我会尽力替你们扛的，不过，在工作中，大家一定要小心，要做到底数清，情况明……虽然这次躲过了，但是，今后我们要把每个细节都要做好，尤其是群众的满意度更要提升，有什么困难，要及时与我们讲……”
大领导讲完，二领导又对大家讲了很多工作上要注意的方法，还有些安慰的话。
散会后，我头痛得有些可怕，但在心底憋了口气：“ 领导们对我们这样好，再苦再累也得争气，不能再给他们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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