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正犯嘀咕,像我这腿脚,挤进去准得被这群红了眼的乡亲推搡。真要是弄出个三长两短,今后的扶贫工作还咋整?
这时二号领导恰好看到我,他朝我使了个眼色:“自己把安全攥紧点,别进来!” 我赶紧爬到旁边一块大青石上,好歹能看清里头的动静。
领导们常挂在嘴边的话,猛地钻进我的脑海,沉甸甸压在心上:
每次调度会,片区指挥长拍得桌面山响:“……扶贫工作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都转不开圈!驻村工作队的每个队员,都是地里的萝卜,得牢牢钉在各自包保的网格里,半分挪不得,这事没得商量!”
这话大领导每天早调度会收尾,也要强调三遍,半分不含糊:“大家把弦绷紧!扶贫是天大的事,安全更是命根子,万万不能栽在扶贫路上!”
就我这腿脚,大领导和二号领导私下里也没少叮嘱:“开车慢得跟蜗牛爬都没关系,去不了的地方别硬扛,有难处就跟组织说,安全这根弦可不能松!”
眼前的乱局正让我出神,小道消息传来,去年冬天的一桩往事突然撞进我的脑海。下沉到邻镇的一个女工作队员,冰天雪地的寒夜里去看望孤寡老人,路上不慎摔断了腿骨。至今仍在医院卧床,能不能痊愈还不好说,恐怕要落下终身残疾。
此刻,二号领导陷在人群正中间,身后跟着我们四五个工作队员,脸上的无奈几乎要淌下来。他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眶熬得通红,额角新添的几根白发被日头晒得发亮,风一吹簌簌晃悠,看着格外扎眼。
他清了清嗓子,左手攥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白菜苔,右手指着被他掐过的地方,跟周围的乡亲们掰扯:“大家看看!这菜苔老得跟柴火棍似的,掐都掐不断,你叫学校里的孩子们咋下嘴?”
“这有啥吃不得?我们吃了几十年了!”
人群里立马就有人顶了回来。
“明明是蔬菜公司故意找茬,压根就不想收我们的菜!”
“就是!不想收就明说,扯这些没用的干啥?”
“还说是来帮我们脱贫,净耍嘴皮子!当初要是不叫我们种,我们能费这劲?”
……
“你们看,还有更不像话的!”
二号领导又从货车厢里拽出一捆菜苔,随手一扯,里头掉出好些烂黄菜叶和杂草。他连着解开三捆,好家伙,每一捆里头都藏着猫腻,甚至还有拇指大的石头。
可任凭二号领导说得口干舌燥,乡亲们压根不买账,吵吵嚷嚷的跟炸了锅似的。
大家正闹得不可开交,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叹。
我回头一看,是村里九十多岁的李大爷,他摇着脑袋嘀咕:“有事好好说嘛,咋能这样呢?做人得讲道理,把烂菜叶、石头混进去卖,这真不地道!”
旁边的张大妈叹了口气,接过话:“可不是嘛!这事儿做得太寒心了,叫政府和工作队的同志们咋帮咱们嘛?”
上午十点的日头暖烘烘的,照得人身上发燥,人群里各说各的,乱成一团。有几个年轻的工作队员掏出手机嚷嚷着要打 110,但都被二号领导拦住了。他见解释半天也是白费口舌,只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嘈杂声里拨通了电话。
我正琢磨领导这是给谁打电话,身后突然炸响一声吼:“日你娘的些!老子实在憋不住了!”
不用猜,准是老刘来了!我回头一瞧,老刘气喘吁吁地往人群里冲,脸红得跟关公似的,一肚子火气都快喷出来了。他打我旁边经过,斜眼瞟了我一下,狠狠啐了一口:“老子早跟你说过,你镇不住羊皮村这些妖魔鬼怪!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老刘一边走一边骂,嗓门大得能盖过所有人:“你们这群龟儿子,居然把烂菜叶、猪草还有石块捆到菜里?这是卖菜还是抢钱?你们是强盗转世,还是山贼投胎?”
乡亲们被他这连珠炮似的骂声唬住了,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还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老刘径直走到二号领导跟前,一把从车厢里薅出一把烂菜叶,揪着旁边一个怒气冲冲的大妈:“我说你这个龟子婆娘,你瞧瞧这玩意儿,是人吃的吗?你倒是咬一口给老子看看!这玩意儿塞猪嘴里,猪都不吃!”
那大妈脸一红,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老刘又抓了一把杂草,塞进旁边一个大叔手里:“吃啊!龟儿子你吃一个给老子瞧瞧!妈的个 x,比老子还不讲道理!老子这辈子就不是个东西,你们比老子还不是个东西,狗日的,真能耐了!”
骂完,他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指着一个瞪着眼的年轻汉子:“看你这 x 德性,来,把这石头嚼了!龟儿!”
老刘这么一闹,人群彻底安静了,谁也不敢接话。他就这么在人群里踱来踱去,骂完这个又骂那个,句句都戳在点子上。
没过多久,一辆接一辆的车开了进来,大多是我们工作队队员的私家车,大伙儿都赶过来帮忙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三辆小车从村前树林的小路上疾驰而来,稳稳停在我的车旁边。车门一开,镇上中小学的校长,还有八个学生娃走了下来,四个小学生,四个中学生,听旁边的老人说,这些孩子都是羊皮村的。
老刘见人到齐了,也就停止了骂。二号领导朝校长们招了招手,嗓子沙哑得更厉害了:“张校长,王校长,快把孩子们带过来!”
“好嘞,这就来!” 两个校长赶紧领着孩子们走到二号领导面前,小家伙们低着头,像一群过冬的麻雀,时不时相互偷瞟一眼,怯生生的。
二号领导从车厢里抽了几根白菜苔,分别递给四个中学生,轻声问道:“孩子们,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句实话,你们掐一掐,看看这菜苔能不能吃?”
或许是怕家长骂,或许是怕校长、还有我们领导,三个大一点的中学生低着头,手里攥着菜苔,你戳戳我,我碰碰你,脑袋埋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四个小学生里,两个高年级的也跟着看初中生的脸色,抿着嘴不吭声。只有两个最小的孩子,用小指甲使劲掐着菜苔。一个从根部往上掐,手指头都掐红了,撸了老长一截才听到 “咔嚓” 一声断了;另一个从顶端往下掐,掐到七八公分就再也掐不动了。
那个最瘦的小男孩,憋得脸蛋通红,试了三回,菜苔硬是跟钢筋似的没断。他举起小手,指着手里的菜苔,脆生生地喊:“爷爷奶奶们,嫩的地方能吃,老的部分真吃下去!” 其他几个孩子见有人开了头,也跟着点头:“真的!这菜苔太老了,是真的吃不动!”
老刘立马接过话:“还是这些小孙子实在!比你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明白事理!他妈的个 x,你们这些净干些丧良心的事,还好意思闹?”
人群里有人开始小声嘀咕,脸上渐渐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这时二号领导朝我招了招手,我点了点头,小心翼翼从青石块上慢慢走下来,朝着人群中的老刘走去。走到跟前,我伸手拉了拉老刘的衣角:“差不多就行了,老刘,走,回家!”
老刘翻着白眼骂了我一句:“这群狗日的,太不晓得好歹了,老子还没骂够!”
“可以了,老刘。” 二号领导扶了扶他的肩膀,语气极其温和。
又有几个队员跟了上来,和我一道拉着老刘朝我的车走去。老刘磨磨蹭蹭的,一边走一边回头破口大骂。骂声中,老刘的火气渐渐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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