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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访194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肖德良    阅读次数:20276    发布时间:2014-03-19

旧友相逢,常常谈到194。194过去是一家军工企业,分布在遵义县城南郊一个叫柏村附近的那些山岗上。那里青山滴翠,白鹭纷飞,是我精神上的一块净土。然而世事匆忙,往往身不由己,虽然平时与194相距并不遥远,却是好些年没去那里回访过了。今天终于偶得机会,便从市区出发,前去探寻记忆中的风景,怀想已经过去的旧事。

走下车来,从花园转盘处往下看去,当年的锅炉房还在,澡堂也还在。转盘北面,便是我们一大家人居住过的10栋家属楼的方向。抬头望北,迫不及待地往那面走,仿佛,岳父大人还热着一锅香喷喷的白萝卜炖三线肉,正在等待我去吃。

单身的时候,单位食堂伙食太差,岳父看出我身体营养不良,就要我每到周末前去家中改善生活。岳父本是河南省南乐县人。他们老家,是当年日本人入侵我国实行焦土政策最严重的地方。日本法西斯在那里制造无人区,不但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还把老百姓的水井也填光。为了寻求生路,岳父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参加了八路军。当他从他母亲手上接过附身符的时候,跟他老娘叩了三个头,从此告别家乡,踏上为国家、为民族也为他自己而战的道路......

在我的书房里,至今还珍藏着他老人家的回忆录。他是1943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立过大大小小的战功,胸前佩戴过不少军功章,1955年被评了个大尉军衔,生前享受副厅级待遇。

194是什么单位?那是由原四机部属下的一家军工企业。那些年月,我们的老辈人为了响应毛主席关于三线建设的号召,浩浩荡荡南下,千里迢迢来到遵义。他们从遵义县城南郊长溪桥往里进山,在柏村一带兴建了这家军工厂。大家在此满怀豪情搞建设,以厂为家促生产,安居乐业,讲求奉献,为国防建设、为国家安全作出过重大贡献。前国家主席江泽民在他就任电子工业部部长的时候,还特地到此视察过。

整个194厂围绕着几个山头静悄悄的隐藏着,一年四季有计划有步骤的生产国家需要的战略物资,保质保量地完成上级下达的各项任务。青山为屏,云彩为幔,从外面观察,这里根本就看不出有一家大型工厂。当年,谁要是调入194,还得经过严格政审,对祖上三代都要作调查。

生活上,194的福利好,干部职工待遇颇丰,外界对此十分羡慕。但在住房上却是严格执行国家政策,注重公平。单身职工住单身宿舍,成了家的干部职工,除了家中人口多的住套房以外,一般也就住在北方常见的、那种走廊相通的筒子楼。筒子楼上面,不管三家五家,还是七家八家,都是共同使用位于楼道中间的公共厕所。我岳父家却不一样,他们不但住着一套宽敞的大套房,还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不过,那也只是一间小小的卫生间,空间的大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和一台洗衣机。

我爱人孔小青当姑娘的时候,生活上充满了优越感。她有一间他人不可入内的小房间。那间小房间,至今仍然完好无损。在那里,我们一起发生过多少温馨的往事。

一大家人,再加上邻居,大家和睦相处,无论春夏秋冬,常常聚集在岳父搭建的葡萄架下聊天、下棋或打麻将。那是一种多么热闹、多么亲切、多么温暖的氛围啊!

1993年6月6日,我和孔小青结婚,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们都过来帮忙。当我领着七八辆大大小小的车子前去娶她的时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多人都羡慕我们隆重的婚礼。他们都说孔小青结婚结得轰轰烈烈,很有面子!我着一身银灰色的新郎官儿礼服,从花园转盘处兴冲冲的往斜坡上走,她的两个侄儿立即跑来迎接我。他们一左一右拉着我的手,直到他们的小姑走下楼来,把她的手交给我。

举行完仪式,我们走到转盘处,对着花坛上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鞠躬。爱人哭个不止。那是一块被她砸得不成规则的顽石,花坛,更是她刻骨铭心的伤心地。二十八年前,我岳母中午坐在一部卡车上经过这里去给车间职工送饭。由于困倦,她想靠在车子的挡板上打个盹儿。不料挡板没锁好,便一头栽下来,后脑勺不幸跌落在那块坚硬的青石板上,因而以身殉职。岳母罹难那天,孔小青正好满二十岁。以后,她再也不敢过自己的生日。

多年前,岳母乔艳秋在河南新乡市760工厂当车间主任,正当工作干得欢欣鼓舞、生活也过得满面春风的时候,却被我岳父大人动员南下来到遵义。按她的话说,一家老小都是被他骗来的。岳父对她说:去遵义吧,遵义那里山清水秀,空气好,生活也便宜。他还说遵义当时的鸡蛋才两三分钱一个。岳母当真了,一家人兴致勃勃的坐着火车,来到位于遵义县长溪桥后面的194厂。刚来的时候,岳母很是抱怨,说我岳父不但欺骗了她,还欺骗了下面的几个孩子。

岳母打得一手好算盘。左右开弓,两个数据准确无误。来到194后,成了总务科的领导,主管全厂职工的膳食生活,掌管着全厂的饭菜票和全国粮票。在家她是一家之主,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睡。岳父大人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家中无论大事小事很少问津。岳母实在是太累了,她那天从车上栽下后再也没醒来。她的去世,家中就像倒了顶梁柱。从此,我爱人和上面的两个哥哥,还有大姐,他们都结束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岳母去世后,岳父领着我爱人孔小青回过一次河南老家。岳父自参加八路军后就很少回去,奶奶年年都在村口望他,眼睛都望瞎了。那天,奶奶拉住孙女的手,问道:你妈妈还好吗?我爱人立刻泪如雨下。她蒙住嘴巴说:好,奶奶,我妈她很好!话没说完,她就跑出门外大哭......

6月6日那天,我挽住已成我妻子的孔小青的手,在夺取岳母生命的青石前停留片刻,对着她的阴魂鞠了一躬,挽着我泣不成声的妻子走了。以后,孔小青跟我一起走南闯北,吃了不少的苦。可是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没能忘记她妈妈。至今想来,总觉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岳母......

一路走,往事总在眼前浮现。记得婚后那年冬天,就在妻子小屋窗前对面的马路上,我们用铁锹铲来一堆一堆的雪,和两个侄儿一起堆了一个圣诞老人的造型。看着圣诞老人,她哈哈大笑。那是一种怎样开心的笑声哟!在我记忆中,那是她的唯一一次毫无顾忌的笑声。

再往前,从马路过去,就在194子弟学校门边一块斜坡上,有一小块由岳父岳母从荆棘丛中开垦了蔬菜地。此后,无论寒冬腊月,也无论七月酷暑,他们都在那里种菜、浇水、拔草和施肥。岳母去世后,岳父更在那样不断地劳作,中午也不停顿。当我们劝他休息的时候,他总是说没什么,就是为了锻炼锻炼身体。

今天来到这里,眼前还能晃见他挥锄整地的影子。忽然看到有几个人也在此处挥锄劳作,这叫我好生奇怪。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家木工厂的老板安排他的工人在那里砌堡坎。他们把岳父当年开垦的菜地里的泥土铲平,便于堆砌石头。如今,岳父已早不在人世了,看着那些人一锄一锄的挖他耕作的熟地,我心中感到阵阵的痛。

以前,在194厂周围那些山坡上,漫山遍野生长着耸入云天的青松。在松林里,我和妻子婚前曾经互相追逐、捉迷藏、嬉戏,我们响亮的笑声,仿佛还在林间回荡。山上郁郁葱葱,山下绿水长流,我曾想过,如果允许,真想在这个空气清新、安宁祥和的地方办一间大学。

可是由于这家木工厂的原因,今天山上的松树几乎砍光了。厂家采取掠夺性的开采手段,把松木统统砍倒,有的被刨成一条一条小木方子,用去装修城市的房子。有的被分解成一块一块的薄片,让它暴晒在阳光下,或者在风雨中裸露着,以便时机成熟的时候,用去粘贴成三层板或五层板,用去装点人家的门面。

一个个山头都成了癞头,山下的水塘和小溪也被污染。由于种种原因,194厂在由军品向民品转产的过程中没能及时与市场经济接轨,因而落伍,落下今日一片荒凉凋敝的景象。好多厂房和空地都租给私人业主了。围绕山头转,从1车间到8车间,再到15车间,全是那些私人老板的厂房。他们有的用于培植香菇,有的用于生产复合肥,有的用于冶炼矿石。还有一家躲在化学试剂仓库边的业主,正在那里用化学药品悄悄的合成食品添加剂。整个194工厂周围,一年四季烟雾腾腾,臭气熏天,与旧时那个安宁祥和的地方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记得1994夏天,我租用厂的大食堂收购菜籽。老天助我,收了几百吨菜籽,变卖后,我们生活上了一个大的台阶。然世事无常,商情也无常,第二年截然相反。194厂的领导不再同意继续租用他们的食堂,我只好在转盘边一个小卖部后面租用一个小房间。那段时间天公也不作美,天天下雨,小屋里漏个不停。我把三弟找来帮忙,结果大亏。最后,不得不把收进的菜籽降价脱手。三弟也是徒劳一场,我把回收的本钱取出一部分给他,为了弥补他那一个多月的辛劳。

1997年春,我和几个朋友一起,曾想租用山下澡堂边的一块空地兴建一个小型油脂加工厂。大家都看中了这里的优势,水、电、路都是现成的,交通十分方便。我们的锅炉都进场了,岳父却来打招呼,他说这里不许污染,只好作罢。

过去,194的人们在这个宁静的地方,全厂上下干着没有纠结的工作,家家过着没有危机的生活。如今这里已成噪音不断纷争不止的漩涡。来到3栋一个叫黄积星的老人家中访谈,他们的子女都到深圳和广州那些地方打工去了,他和老伴儿就在这里独自坚守,独自打发着寂寞和孤单的日子。提起我岳父孔繁成,提起岳母,他们就忍不住老泪纵横。要是他们还在人世的话,这里该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多好啊!他们说。

再倒回我们生活过的10栋故居,这里已是荒草丛生,整栋房子一片沉寂。走进门去,墙壁上还留着岳父大人当年粘贴的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地上却是遍地垃圾,除了灰尘、破布和纸屑之外,什么也没有。小小的厨房里,岳父大人曾把两个三脚架钉在墙上,用以支撑两层搁板,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碗橱。小小的搁板还在,上面曾经排列过盐巴、酱油、辣椒、胡椒、味精和醋,嗅一嗅,似乎还有香味儿。客厅靠门一边,他老人家曾在小炉子上炖过多少回三线肉。虽然今天冷冷清清的,但我还能晃见当年那热腾腾的蒸汽,也能嗅到那一阵阵浓郁的肉香。

我脚步轻轻的把各个房间转了个遍。这些房间里,一大家人发生过多少欢声笑语。而今却是了无声息。我从妻子以前的小房间往外望去,厂区那些单身宿舍、卫生所、幼儿园和办公楼上的玻璃窗,都因风雨的吹打而变成支离破碎的景象。

岁月流逝,物是人非,一栋栋建筑就那样默默的孤立着,冬天的寒风从那些窗户间吹过,发出一声声叹息。声声叹息之间,仿佛向世人询问和诉说着什么。那些曾经镶嵌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的格子,就这样空着,就像我苍白的稿子上一个个的空荡荡的空格,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在其中填写什么样的内容......

值得欣慰的是,原194工厂在册的职工,无论在广州深圳的还是在北京上海的,都混得不错。经贵阳083基地和地方政府协商,194工厂的家属区正准备从以前那些偏僻的山沟搬迁出来。目前,新房子正在长溪桥附近的小河边兴建。只要是在194厂工作过的职工,名字还在厂方的花名册上,只要需要,就可以申请一套经济适用房。这里,已经和遵义县城连在一起,长期生活在边远地方的人们,即将融入城市经济之中。可以肯定,今天暂时留守在194那些筒子楼里面的老人和孩子们,在不久的时间里,就会搬进属于他们的货真价实的新居。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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