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湿漉漉从海洋深处一步步走上沙滩一步步追着云从南方土地走近我们山区,家乡的土地便在万木齐发百鸟争鸣的吵嚷声中苏醒,田坝四周灰蒙蒙的山在裹夹雨水的脚步声中渐渐变绿。你看,小木屋旁小溪水涨了寨子左边大溪水涨了寨脚钟灵河河水涨了,这时,心窗不小心被春风哗哗哗一扇一扇打开,小时候被小雨打湿的春天图片,魔幻般一张张跳出。
老家坪寨素有“开桃花落夜雨”的现象。春天来了,大气温度一点点升高水汽开始鼓胀,地温却还保持低温状态,尤其夜晚,空气中的水汽遇冷时容易凝结形成雨水,其实这是我们亚热带山区共有的物候现象。夜雨落到村前村后桃树上把刚刚绽开的花蕊滋润得又红又艳像山寨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的脸。一夜绿绿春雨如酒,孕育家乡的桃花心花次第开放。溪水涨,小河水也跟着毫无顾忌哗哗地涨了。这个季节涨水叫春汛,春汛在桃花红了的时候到来,所以又叫桃花汛。汛期一到,鱼儿们也活跃起来,它们组队开始有规模地向上游寻觅美美的食物和寻找称心的配偶,准备吃饱喝足养好身体诞生下一代。在小河边生长的我们掌握了鱼的习性,也开始活跃起来疯狂起来,安篿捉鱼就成了我们春天最大的乐趣。我站在门楼口看桃花开看溪水涨的时候,相约小伙伴去安篿捕鱼。我们叫“篿”的捕鱼工具是心灵手巧的家乡人砍竹子编的。看父亲做得多了,我也会做。先把竹子砍来,用柴刀破成篾,把黄篾去掉,用青篾编织。编织篿的时候,先用大一点的竹篾做骨架,再用均匀细软的青篾把骨架编撰成鸟笼状,尾巴处留个小洞方便取鱼。长的做好后再做一个短竹笼“倒须”套在长的竹笼内再编织在一起就成了。“倒须”也有一个洞,是鱼进入篿内的通道。“倒须”与长竹笼之间就是装鱼的空间。我们堵住篹屁股,扛到大溪注入钟灵河的交汇处,或把水塞住仅留一个通道,篿就安放在那个通道。水从篿的缝隙流出,鱼从通道涌水处往上游抢水的时候,进入篿内它们就很难出来了。一般,我们头天傍晚安放鱼篿,第二天一大早去揭篿;也有当时安放,等一趟就去揭的。鱼多的时候会得到满满一篿鱼,鱼少的时候也会有一斤半斤一条两条。当我们看到白花花的鱼在篿里哗哗哗活蹦乱跳时,心里那个高兴简直无法形容,那是自己的劳动收获是自己的丰硕成果啊。
父亲喜欢打鱼,除了安篿、撒网,他还经常用鱼饵把鱼引进水湾或河汊,然后用门板扎住入口再用药物闹鱼。由于河道平缓,钟灵河在我们寨子右面拐弯后于陡坎与陡坎之间依次冲蚀成“当人湾”“座盛潭”“下庵潭”三个深水潭。在“座盛潭”与“下庵潭”之间,江心洲把河道分为两叉,下河方向右边河汊叫“细母鲤”水流较急,左边河汊叫“沙滩”,河床较浅河水舒缓适合关鱼。春水涨起,天一撒黑父亲就带我们去沙滩那喂鱼,他把拌有菜油枯(榨油剩下的渣)的米饭炒得香香的,从座盛潭口处撒起一直撒到沙滩里面,意思是要把鱼引诱进沙滩水湾去。憋整整一个冬天,春天的鱼已经很饿了,他们活跃着出来觅食。一般在后半夜鱼才出动,我们就在河岸边大枫树坪打米房耐心等待。天快亮了估计鱼们已经进入沙滩里面去了,父亲就带我们悄悄走近沙滩口,用门板突然把进水口关住,再用早已挖好放到一边的土草坯子堵塞门板底部和两端漏水的缝隙。把鱼围住后河水流淌水量慢慢变少水位降低,父亲再用脸盆等戽水工具使劲戽水。待河水更少的时候,他就把打烂的茶油枯放到水中去搅,鱼被闹得昏戳戳的我们就下水捉现成的鱼。每次都得满满一大脚盆,有一次得了10多斤一条大鲤鱼,父亲在河坎边割了根指头大的藤子,穿进鱼的鳃巴把藤子打个结用油树杠子穿上让我们抬回家。我们抬起鱼,鱼的尾巴还拖在地上呢,看脚盆装不下大鱼我心里乐开了花。
春天来到,蕨菜也欣欣然从土里咝咝冒出,看看春风是什么样子看看阳光是个什么样子。我跟着父亲母亲上山讨猪菜的时候顺便采摘蕨菜,我会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后头。蕨菜卷着的尖尖像小伙伴们捏紧的拳头,孢子花粉嫩红嫩红的,别有一番景致。蕨菜长出几天就开始变老,细密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春天的雨露,很是生机勃勃。我们当然臆想不到,在距今2亿多年前它们可是参天大树伟岸的了不起,可现在它们却已蜕化成草本。这一变化是在漫长的地理环境变化中产生的。这与人类社会某些事象一样,某段时间的高大风光在不知不觉中也会变得矮小卑微。蕨菜嫩的时候才能吃,老了就不能吃了。蕨菜冒出土时像筷子大小,采摘时都喜欢粗壮大根的,大的好看又满篓,煮吃时却喜欢吃小根的,小根的进盐,少滑质味道好。蕨菜又叫龙爪菜,是蕨茎上长出来的叶,它的茎深埋在红黄色酸性土壤里,是无任何污染的绿色原生态野菜,不但富含人体需要的多种维生素,还有清肠健胃,舒筋活络等多种人体健康功效。我们家乡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雨水充足,红黄壤深厚很适宜蕨类植物生长。黑山、癞头坡、二坳、秤砣坡等海拔高的山岭沟谷林间全是。带硬壳黑色的蕨茎深埋黄土层中,淀粉含量很高,打烂蕨根过滤沉淀得到的淀粉使粮荒年代乡民们度过饥荒。小时候我们不知道蕨菜蕨根富含什么人体需要的元素,只知道吃它能活命,所以,一到粮荒季节我们就纷纷上山采摘蕨菜和挖蕨根,长长的挖蕨根队伍从家门口一直排到二坳山上,足足有三里多路。挖回蕨根于溪水中洗净,吃罢瓜瓜菜菜参和的晚饭烧起枞油柴于自家大门外或堂屋里的石板上用木制榔头敲烂,用撮箕盛好,第二天一大早就由在家的妇女跳到溪边过滤,下午再把水倒掉,庞桶底沉淀的那层灰白色泥糊状的东西就是就是蕨根的淀粉,就是那东西把我的生命延续至今。现在街面上市场里每每遇到有蕨粑卖,心中就泛起那个时代的阴影。
春天,除了采挖蕨菜蕨根,我们还到竹子山去掰笋子。春雷在山头树尖炸响的时候,土层深处憋了一个冬天排列在粗壮竹鞭上的竹笋便闻声而动一个个窜出头来,有的傍着竹娘旁边探出头,有的则离开老竹子老远。我们拨开杂草,看到须须顶着几颗亮晶晶的露珠的竹笋时就兴奋得不得了。这个时候,我们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通”地一声把它掰下,掰断笋子的通通声很动听。打得笋子到家,剥掉花红色暗红色笋壳,用水洗好嫩生生的笋肉,放到砧板上再几菜刀啪啪拍破切短,烧起大火架上锅在锅内倒上清油或放上猪油和着盐巴一起爆炒,放辣椒炒焦着少许水焖一会再撒少许生姜、大蒜,一道美味可口的好菜就成了。如果和家里自制的酸盐菜一起炒,哎,那个味道往往让我们流口水。上山拉原木薅油山等重活往往用竹笋炒酸菜包饭,吃起来胃口很好饭量大,干活劲足。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剥下来的笋壳,卷起折叠做成小花伞,一边欣赏一边比较谁的手艺巧这才是最主要的。打笋子能吃到好菜又有笋壳做的小花伞玩,心里很满足,一到那个季节我们就纷纷上山。
春天开学时分,我们常常于上学路上看叔叔伯伯们犁田看在牛背上跳跃的小鸟而经常迟到。老师不骂我们,只是笑笑说:不要在路上贪玩,下次不准迟到了。我们还经常于课间去教室门后扯出根扫帚的竹条在阳光下冒着斜斜丝雨在学校泥泞的操场追打那些戏雨的蜻蜓。往往,我们开始追打蜻蜓的时候,蜻蜓还不多,待我们追打一会,蜻蜓就增多了。蜻蜓们也喜爱热闹。这个时候,满操场全是我们小朋友追打蜻蜓的热闹场面,非常热闹有趣。有时,我们上山砍来茶油树剁下一小截削成大小不等的陀螺带到学校,于课间在操场上用棕油叶或狗屁麻把它们抽转,让它们定根比赛或转动比赛。定根比赛是把你的我的陀螺抽得飞转,在地面呜呜定根转动,谁转的时间长谁就胜利。转动打架比赛就是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陀螺抽转后相互打碰,谁的不倒谁就赢。老师说些项活动都可以活动活动我们的筋骨锻炼锻炼我们的意志,所以,老师们不但不制止,反而参与我们一起追打蜻蜓一起玩陀螺比赛,以鼓励我们。
春天的故事给我小时候的心窗投进一束暖暖的阳光,给我们山村捧出一首动听的唐诗。诗中有王维笔下的朦胧烟雨,有杜牧笔下的清新小雨,有贝多芬流动的曼妙月光,有莫扎特轻轻拉动的黎明夜曲。其实,家乡的春天不是诗不是雨不是歌,春天是一幅幅美丽动人的画,是老家乡民们以秋天为背景涂抹的堪与唐寅郑板桥媲美的工笔画,那幅画在我心中永远不会褪色。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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