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惊诧于藏民对信仰的执着了,这种执着,有一种受虐般的疯狂与费解。
四面八方而来,在每一条通往大昭寺的尘土飞扬的泥巴路上,朝拜的藏民,或三五成群,或举家为伍,三步一跪拜在凹凸的泥地上。膝盖上加了两块厚垫子,手上戴着木板做的手套,浑身上下都是灰,额头上一个球形的白痕,不用说都知道,那是头叩在地上时印下的泥灰印。可以说,朝拜的路上,他们是用打滚的方式去大昭寺的。
这个季节,秋收过了,忙完一年的善男信女成群结队,我们走一百多公里的路,光看到的朝拜者就有十余拔。最多的大概有三十人,最少的是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一位小姑娘太小了,拉住一问,才十一岁;一位老奶奶,虽然没有问,但看她样子,少说也六七十岁了。这些信徒中,有的是走了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才来的,从四川,阿里,林芝等等都有。
在前往朝圣的途中,他们真正的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有趣的是,往往,总会有车辆伴随着朝圣者,只是这些车辆都只是拉帐蓬等相关物品用的,朝圣者不会去乘。
当两辆家用的三轮车上挂满经幡,载着沉重的各种货物迎面驶过来的时候,熟悉藏区的驾驶员小张对我说:“这又是一批去拉萨大昭寺朝拜的。这两辆车,就是拉生活用品的,肯定到前面适合的地方,先搭起帐蓬,不出意外,前面不远就有一群朝圣者。”
果不其然,车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段,二三十位信徒,在泥巴路上络绎不绝地跪拜。
那种场面,虽然早在书本上了解过各种信徒对于朝圣的虔诚,但当亲眼目睹,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步一跪拜,双膝着地,双手往前搓,额头点地,放平身子之后再起身,不管自己的家离大昭寺有多远,都会从家门口一直这样坚持着到大昭寺。可能几里,也可能几十里,几百里,几千里也未可知,这是什么概念!
作为一位非宗教信徒,我根本不理解他们这样千里迢迢的受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并且到大昭寺朝拜过后,往往会把自己的所有财富,几乎倾家荡产地捐献给寺庙。据说,大昭寺每年接受的捐赠将近四个亿,对于地广人稀又相对落后的藏区来说,这简直就是神话。
在各个庙宇之中,在千里迢迢的路上,面对着那些天真而深信不疑的朝圣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于对他们信仰的好奇,我拉住一位憨厚的汉子问,为什么要去朝拜,他说:为了求得神的保佑,下辈子还做人,死后不下十八层地狱。说完,又跪拜去了。
我不想从无神论的角度去解释什么,唯一想说的是,当一个人对某种信仰有深信不疑的忠诚时,他的力量是可怕的。皑皑雪山挡不住,汹涌江河挡不住,烈日和暴雨还是挡不住。没有什么挡得住他的心,就没有什么可以挡得住他的人。信仰可敬,可畏,也可怕。
傍晚了,晚风吹得雪域高原一片萧瑟。朝圣者们开始搭起了帐蓬,捡起几块牛粪燃起火。吃很简单的干粮,用碗在就近的河里舀起雪山化下的冰水一饮而尽。车四周围起的经幡,自顾在风中飘着,不知是风的声音,还是经幡的声音,在轻轻地响,像祝福,也像魔咒。
泥巴路上,还有两位朝圣者继续跪拜,小张停下车,拧了拧喇叭。朝圣者抬头来看看,小张说:“老乡,不早了,我带你们到林周县去。”朝圣者笑得只剩一口洁白的牙,整个人已经成泥人了。“谢谢,谢谢。”“反正你们是去大昭寺,谁又不知道你们坐车。”小张说。
朝圣者摸摸自己的胸口,又指指天。然后向我们作了个揖,继续向着大昭寺的方向朝拜。
那一刻,在尘土飞扬和晚霞的辉映中,他的背影萧穆而苍凉。我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不知道是风沙进了眼睛,还是他们的某些东西把我触动。同情,还是敬仰?抑或都不是。
是是非非的尘世中,很多东西本就很难区分明白,我们所认同的那些东西,在他们看来又会不会是一个笑话。妥协于倔强的坚持,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尊重。
我们的车一路绝尘,他们朝圣的姿态依然如故。山头猎猎作响的经幡,轻描淡写在我们这些外乡人的耳畔,却在他们的心中。在五彩经幡飞扬的国度里,我只能哀情地悲物或伤己,这片神秘的土地,我大概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怀着敬畏的心情,悄悄地来,轻轻地去。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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