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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时光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梁晓沛    阅读次数:15011    发布时间:2013-12-11

记忆是个奔跑的姿势。

我沿着田间小路向前狂奔,上坡,穿马路,一口气跑到二队大场中央,这才停住脚,捂着肚子喘粗气,一面警惕地盯着跑来的方向,做着随时拔腿再跑的准备。

就在刚才,我和姐姐在福善家窑背上偷枣,被他弟弟发现了。这个狡猾的小伙,轻手轻脚地从他家窑后小路上到窑背,企图一举抓获我和姐姐。幸亏我俩及时发现他,拔腿就跑,这才没被追上,免了顿骂,甚或是打。

福善家的枣树,长在他家窑背的半崖里。原本野生野长的酸枣树,被福善妈嫁接成枣树,结指头蛋大的枣子。这些扎根干燥坚硬黄土里的野枣树,沐浴着自然的阳光雨露,春夏葳蕤,秋冬叶落。年复一年,荣枯交替,生生不灭。初夏,枣树枝枝叶叶完全长开,在黄土崖畔,撑出一篷篷青绿。八月初,枣子颜色由青绿褪成蛋青。此时的枣子,还没完全长熟,不够甜,吃到嘴里,有涩味。我和姐姐偷的,就是这样的枣。

下手之前,我和姐姐先躲在福善家窑背边沿居高临下侦察他家情况。福善家院里空无一人,窑里似乎也没人说话——没有人声传出。等了等,也不见有人出来进去,便放心大胆地偷起枣来。我俩向前探出身子,把手边能够到的青枣,拣大个的摘了;手边的枣摘完后,姐姐在后面攥住我一条胳膊,我则尽量将身子往前探,倾斜在空里,伸着手臂够远处枝上的枣。本来,只要我动作轻点,我俩是不会被人发现的,都怪我大意,摘完枣松开枝子的时候,放得太快——唰——枝子弹回去,碰得别的枝子跟着它一起摇晃。这样晃过几次后,枣树根底的黄土松动了,一些小土块掉到崖下福善家窑门口。他弟弟出来察看窑背上的状况,往上一瞅,看到有孩子在偷枣,也不声张,从小路偷偷杀上来,骂骂咧咧撵来。我和姐姐分头跑开。姐姐朝着大路奔去。我则被福善弟弟紧紧追赶,飞跑过片片麦地,慌不择路,冲进二队大场。

这次偷枣被人追赶,是我记忆里最狼狈的一次奔跑。在二队大场停住后,看到后面没人追来,我才松了口气。即便如此,也没敢掉以轻心,怕福善弟弟出其不意地又从哪个岔路冒出来抓我,躲在人家窑后不敢上大路回家。等了好久,姐姐穿过一条巷子寻到二队大场,告诉我福善弟弟追我追到半路,跑代销店买盐去了,我这才跟在她身后,避开代销店那条巷子,心有余悸地回家了。

我还偷过候爷家晒在窑背上的花生。姨家弟弟来我家度假,我妈歉疚地对他说,姨妈家都没啥好吃的给你吃!我和姐姐听了,寻思着给弟弟上哪找点好吃的去。想来想去,想到了候爷家晒在窑背上的花生。我和姐姐领着弟弟,爬上我家窑背,经过五六家邻居的窑背,来到候爷家晒着花生的窑背。时间还是大中午——小时候干坏事,一般都在大中午,这个时段,大人几乎都在家休息——到候爷家窑背后,我先悄悄靠近他家窑背边沿,居高临下,观察院里的动静。天气很热,候爷家院里空无一人,也听不到窑里的说话声——真是好机会——我转头向姐姐和弟弟轻声示意“没人”,他俩赶紧蹲在摊晒的花生前,飞速往衣服口袋里装花生。忽然,侯爷家小儿子从窑里走出来。我退后一步,回头轻声喊,“有人出来啦!”姐姐和弟弟停止装花生,三个人都竖起耳朵,贼着,听院里的动静。还好,候爷家小儿子出门上过厕所,又径直回窑了。我继续监视院里的动静,姐姐和弟弟继续往衣服口袋里装花生。衣服口袋装满后,我们才发现自己的愚蠢,没拿一个稍大点的袋子来,衣服口袋浅,没装多少花生就满了。盯了会院里的情况,我也跑过去往自己口袋装花生。装着装着,只听候爷在院里平地一声吼,“干啥呢?!”我转头一看,妈呀,不知啥时,精瘦阴沉的侯爷竟披着褂子站在院门口朝窑背上望呢。“候爷出来啦,快跑。”姐姐一声招呼,我们三个人一溜烟,原路返回,跑到我家窑背,轻车熟路地跳下墙头。

自然,我小时偷嘴,决不单单止于偷枣偷花生这两桩事。细想起来,第一次跑出去偷嘴,偷的是梨。那也是个大中午,妮姐带着我和姐姐去三队沟边偷梨。我们走了好长的路,拐来拐去,终于找到她心里念念不忘的梨树。梨树找到了,我们仨却傻眼了。这棵野梨树,倒是结着青色的梨,只是长在半沟里,我们徒手根本够不着;用土块扔吧,打下的梨掉沟底去了,还是吃不到。这次,“望梨兴叹”一阵后,妮姐又带着我和姐姐,穿过片片麦地,来到一家苹果园。妮姐说,这是她邻居的果园,园里有刚熟的甜瓜。偷嘴的事,我和姐姐都是第一次干,拨开围着果园的枣刺进园子时,我俩心惊胆战,一再问妮姐,“人(主家)来了咋办?万一让人逮住了咋办?”妮姐带头进了果园,满不在乎地说,大中午的,肯定没人来。说着领我俩找到种瓜的地方,在一片绿色中翻看,顺手摘下一个大甜瓜递过来。

细细回想,我和不同的人,姐姐,堂哥,同学,小时干过的偷嘴事,还真不少。历历数来,除了偷枣,偷花生,偷甜瓜,还偷过柿子,桃子,洋槐花,即将成熟的麦子。找一片麦地,挑饱满的麦穗摘一把,和小伙伴在背人地方,拢起一堆枯枝树叶,把摘得的麦穗架在火上,烧着吃。柿子是堂哥领着去她姨妈家树上偷的。我们三四个同学,正架在高高的柿子树上,仰头寻找树顶上红软的“蛋柿”,树下一声女人厉喝,“把你这些崽娃子,都给我下来”——堂哥姨妈来了,先拿他开刀——“刚刚,你个崽娃子,看我不给你妈说去。”堂哥不怕他姨妈,笑嘻嘻地说,一个柿子还没打下来呢,你看你看,说着摊开双手给他姨妈看。堂哥孩子气的话,无辜的样子,逗得她姨妈好气又好笑,口头训斥我们一番,放大家从柿树上下来。

小时偷的最多的,是长在人家窑背崖畔的野酸枣。偷过堂哥姨妈家的,也偷过队里邻居家的,常偷的,是我婆家和隔壁三婆家的。婆和三婆家崖畔的酸枣,虽是野生,但个大皮厚,味道酸甜,特别好吃。偷婆家的酸枣,怕她骂,一开始也是偷偷摸摸,小心冀冀,一颗一颗耐心摘。近身的摘完了,长在半空里的手够不着,拿了一端绑有铁丝钩的棍子把这些酸枣枝勾到身前,再摘。一旦我们放酸枣枝的力度过猛,就有小块黄土掉落院子,掉在婆的窗前。婆听见窗外唰啦啦不停往下掉土,就知道孩子们又在自家窑背上偷打酸枣呢,便急忙从窑里走到院中,大声呵斥起来。婆骂人,有时我们躲在崖畔后面,不出声;有时则恶作剧地答应她一声,探了身子向下面院子瞅。婆看到我们,更生气了,恶狠狠地骂:“把你这些小(碎音)爷些个,朝后,朝后,看跌下来喽。”大家并不怕她,还要往前探身。婆急了,连声说:“这些小爷些个,胆大的很,快朝后,快朝后,跌下来啦。”看婆在院里怕我们掉下去时焦急的样子,大家对看一眼,各人在心里偷着笑。运气好的时候,我们也不必偷。我和堂哥,跑去缠婆,要吃酸枣。婆被缠的烦了,便同意我俩上窑畔打酸枣去。得了婆的允许,我和堂哥带上一起来的小伙伴,欢天喜地上了窑背,拿着棍子敲打起半空里的酸枣枝来。我们在上面使劲啪啪地敲打酸枣枝,棍起棍落间,崖畔上的黄土碎块和敲下的酸枣,一时间唰唰啦啦,嘣嘣嘣,纷纷掉到婆院子里去。看看酸枣枝上的酸枣被我们敲打的不剩几颗了,大家下了窑背,回到婆家院子,从从容容地捡拾院里的酸枣。若是偷隔壁三婆家的酸枣,我们可不敢这样造次。有时,正偷偷在她家崖畔摘或打酸枣,她家有人回来了,一帮孩子就吓得逃走了。过段时间,又是我们一帮人,去三婆家玩,问她讨酸枣吃。三婆说哪有酸枣,这些个娃,一个个嘴谗得很?大家七嘴八舌,“三婆你骗人呢,上回我们打下的酸枣都在你家院里呢。”三婆嘿嘿笑起来,转身进窑,从黑黑乎乎的窑洞深处的某个容器里,捧出满掬的大酸枣,分给大家吃。

有关小时做“贼”偷嘴的记忆,止于上初中前。上初中后,以前的玩伴,似乎所有人一夜之间长大,再没人空闲时呼朋引伴,漫山遍岭疯玩去;也没人,兴至所至,想一个好玩的鬼点子出来,怂恿大家上哪偷点吃的去。过了疯玩的年纪,许多事,从此不再提起。我也是偶然,想起自己这段曾经有过的“贼”时光。回想当年,仿佛又看见,三五伙伴,聚在一起,兴奋地谋划着上哪玩去,其中有人提到某地某家有好吃的,一干人,眼睛齐齐亮起来,被他的言语诱惑着,心里发谗,呼呼着,结伴“偷人”去。因为偷本身,很不光明正大;因为为嘴(大人训小孩子的词,“贪嘴”的意思)而偷,说出来使人羞愧;又因为,偷的过程,满含危险,有冒险的刺激。这种种隐秘压抑的心理,诱惑着我们这帮孩子将坏事干的快乐无比。我们这些天真的孩子,偷别人家好吃的,也引着人家孩子偷自家或亲戚家的好吃的。偷的最多的,也就是人家窑背崖畔上的野酸枣了。回想当年自己偷酸枣前紧张探看、极其小心地采摘,遭遇呵斥与惊吓后如鸟兽散时惊慌失措的逃跑样子,我像在观望一部岁月深处的无声默片,开心,得意,又有那么一丝丝难言的心酸。这样放纵恣意的快乐,转瞬即逝,长大后再不曾拥有;这一段美好的“贼”时光,使多年后的我,深深留恋。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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