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父亲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冉从茂    阅读次数：3646    发布时间：2013-10-20

父亲，儿此时失眠，凌晨三点半，再也无法入睡。儿在这座小城的边缘，夜夜失眠，耳边彻夜都是喧嚣，机器轰鸣，人声鼎沸，连城市的老鼠和猫都比老家那些牛和羊还要热闹，儿此时就是被那些流浪在城市黑夜中的老鼠和猫惊醒的。儿夜夜在梦中惦记着您，在失眠难耐的孤独与寂寞中想象着母亲炊烟晨起，菜蔬飘香的故乡。

父亲，请您原谅儿不孝，儿不能随时回来看您，也不能给您带来幸福的晚年。您知道儿多么想把您带在身边啊！儿每天供给您一杯热水，一碗热粥，一支您喜欢的劣质雪茄，一盅您离不开的苞谷酒，让您像城里那些退休的老爷爷一样，悠游时光，怡悦天年。可是儿做不到啊，父亲！儿没有办法让您离开您所眷念着的土地，城市里没有土地，只有高楼和在电脑上种庄稼的人群。在您的眼睛里，我们都是不务正业的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您也许，也许永远无法想象，城里人不种庄稼也能吃饱饭穿暖衣的事实！您此生都不用理解，那样对您在田间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一辈子不公，对您永远是无法容忍的残酷现实。

父亲，您知道，儿小时候总是心高气傲，瞧不起您泥土一样的朴实和臭豆腐一样的迂腐。可是，儿如今的感受您知道吗，儿为曾经悖逆您的谆谆教诲而感到心如刀绞，儿在城市的一隅把您比作一座雄伟的山峰，甚至珠穆朗玛峰！尽管您如今骨瘦如柴，须发全染上晶莹的冰霜，您却永远是儿心中最高的山峰！您不知道啊，父亲，您一句“一锄头挖不出金娃娃”，就让儿在城市四处碰壁、伤痕累累的十年磨砺生涯中流淌干了所有的泪水！儿在枯干眼泪的时候，儿就默默跪在大地，朝向您所在的故乡。儿知道，故乡那里全是山，除了山还是山。可是儿知道，儿到了中年才明白，那里除了山，还有农民世世代代山一样雄浑的智慧，海一样深厚的至理真言！

父亲，儿有一件事要向您道歉，儿一天不对您说出来，心里就一天感觉憋闷。您二十岁那年，也就是1970年的秋后，家里吃不饱，穿不暖，您主动要求前往湘黔参加修筑湘黔铁路，你说湘黔铁路一天不通，“三线”建设一天搞不好，毛主席老人家就一天睡不着觉。您和千千万万的筑路大军怀着崇高的使命奔赴前线，奋战在耸入云霄的山峰之间，手被磨破了，脚被磨破了，皮肤被晒得炭黑。您和千千万万的筑路大军，硬是靠肩扛背托的方式，光荣完成了使命。我母亲原本是不愿意嫁给您的，她是败落地主家庭几经磨难幸存于世的独生女儿，我们家族太穷，茅草屋，四面透风，一家子十多口人衣不蔽体，青黄不接。可是自您从筑路前线胜利归来后，我母亲决意要嫁给您了。后来我问母亲，她说您为毛老人家修路很光荣啊！

小时候，儿经常听您讲述筑路的艰辛历程，您说有一次您受命排除哑炮，险些把小命丢在了离家千里之外的深山里。那炮久久不响，偏偏您走近它的时候，它就毫不客气地响了。还好，您抓住了那块压炮的巨石，被巨大的震击波抬上了天空，又急速掉进山下的淤泥滩。小时候，儿总认为您是在编故事给儿听，或着是在母亲面前洋洋自诩，博取她对您的体恤和心疼。可是，儿现在相信了，因为儿在老家经常被您的噩梦吵醒，您在梦中总是呼喊：“快跑，要炸了！快跑呀，要炸了！”儿知道，那一次出生入死的经历到现在——四十年后的今天，到了您看淡风云的年龄，您心里其实一直未曾忘记死亡的恐惧和阴影！

去年春节回家团聚，您不知从哪里得知，1970年参加修筑湘黔铁路的农民只要缴纳3万元，每月可以享受500元的社保惠民政策。您要求儿给您打听办理，儿仔细询问过了，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儿。可是您有所不知，父亲，国家没有明文规定你们那一类人可以享受，之所以有人办了社保，那是因为他们打了一个擦边球。自2011年以来，全国都在为党的十八大胜利召开而维稳，为了让那些曾经参加过修筑湘黔铁路想得到经济补偿而四处奔走上访的人安定下来，一些地方政府不得已为之呀！党和政府也是不得已呀，父亲！儿不想跟您讲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什么国家需要，什么政治手腕！儿只想告诉您，我们的国家太大！太穷！需要政策照顾的人太多！还有很多很多的，像您一样的老人需要赡养，需要房住。还有很多很多的留守儿童需要上学，需要呵护。父亲，您就不要那每月几百块钱了吧，儿虽不富裕，儿愿意把自己一半的工资给您，其实您也不需要钱，您需要照料和安慰。母亲比您坚实，好好待她，您所需要的她都会不遗余力给您，直到她生命的终结。只要您健康快乐，怡享天年，比再多的钱都重要。不是吗，您老总是教儿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为人民服务，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钱财是粪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儿把您的告诫一一谨记于心，至死不渝。父亲，儿也希望您用那句话聊以自慰，好吗？

父亲，儿还想告诉您，您的孙女很有出息，六岁上一年级。本该上幼儿园的，可她已经在幼儿园度过了三个一样的春夏秋冬，担心她会厌倦，我和您儿媳忍痛割爱，让她提前进入小学阶段。她能把《三字经》从头到尾背诵得滚瓜烂熟了。您知道，儿八岁上一年级，连名字也不会写啊！听到您孙女从镇上打来电话，兴奋地说她语文考了95分，数学考了99分，我整个人就激动得不成形。我不是真心高兴啊，父亲，我是想哭啊，父亲！您的孙女小小年纪就背着沉重的书包，屁颠屁颠跟着您儿媳去上学，我于心何忍呀？我不想她那样啊，父亲！我多么希望您孙女有一个美好快乐的童年啊！每次她从镇上回到城里的家，扬起稚嫩的脸蛋问我：“爸爸，我没有考满分，在班上只得了第三名，听不听用呀（顶不顶用）？”我只有一个劲儿地回答她：“听用，听用！非常听用！”我脸上强装笑容，心里却在滴血呀！父亲，我不知道是谁，是什么力量，让您的孙女小小年纪就背负起了沉重的竞争意识，我每次督促她出去玩，她总是说：“不去不去，哪里也不去，我的作业还没有做完呢！”

愿您在老家安享晚年，儿欲哭无泪，父亲！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