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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人之构向(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刘应    阅读次数:7258    发布时间:2014-12-09

                

 

                                       一

    这篇文章实在不好写,光题目来说就特别广泛,再说我的阅历尚浅,不过最近作协的朋友很多总是纠结于此,一是纠结这个话题,二则是纠结我说这话题的年纪,虽说我年近二十,不过我觉得我应该站出来从我的角度梳理梳理中国文人的结构。

 

   中国古代,一为文人,便无足观,文官之显赫,在官而不在文,摒官说文,也是不可足观的。做官者为文人一般无法做得长久,遂仕途受挫,便倒冠落珮,寄情与山水之中。说来也怪,当那些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他们生前无意中执笔涂抹的诗文,竟能够镌刻山河,传之史册,诵之后人。说的消极避世一点叫做贬官文化,说的响亮一点便大可称为中国文人的山水田园情结。

 

   这种山水田园情结的形成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有三个,第一,就是文人骨子里都有一种隐士情怀。为官之时,失了宠,摔了跤,提出的学说不被认可,或者是政见不受推崇,悲剧意识就会爬上了心头,干脆咬紧牙、冷了心,辞官归隐,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把一切不顺心的事情全部向自然宣泄,这样一来,情感丰富了山水,山水也造就了诗文,先是景观被写入了文章,后来文章也变成了景观。所以,山水有了,文章也有了,并且文章写得还不差,然后时过境迁,改朝换代,某个君王觉得他的文章写得不错,于是恢复名誉,刻碑建庙,这样,名声有了,地位也有了。不过,做隐士不是这么容易的,隐蔽的地方不是这么好找的,过于炫艳的造化,会给人一种疏离感,也不能在心中变得真切起来,这种地方不宜长期居住,而山林间的情结往往都会标榜着一种孤傲,他们的饮食起居会因为不轻易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性格而受到干扰,所以,最佳的潜隐形态就是大隐隐于市,这样不会因为生活而担忧,还能在莼鲈之思的生活方式中把生活过得舒适熨帖。

 

    第二,古代文人的的思想大都受到宗教的影响。在阅读他们的诗文中发现,讴歌山水的美成为了一个必不可少的课题,其实这很大程度上是庄子美学思想的影响,“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是庄子最著名的美学命题,我们与自然都有肌肤之亲,歌咏自然之美是不为过的。儒家的思想文化在中国文人的山水情结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儒家思想提倡的是入世的哲学,思想的精髓主张的是仁义,这种主流的思想直接对后世的文人形成很大的影响,他们其中很多不乏有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情怀,故儒家在亲近大自然时并不一味强调精神上的愉悦,而是以自然之美比附人格之美。道家提倡有无相生,天地万物都是从无形中转化而来,又包含在有形之中。佛教也有很重要的作用,佛教自传入中国以来,在与中国文化合流的过程中,逐步中国化,对中国文人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佛教注重内心的参悟讲究以“真心”去感悟世界,求得心灵与自然的混一。此类诗文大多都是主观上的情感,他们希望能在自然的飘渺神韵之中顿悟人生的因缘真谛。所以,不少仕途受挫的文人也逃于佛道,他们把极大的认真和极大的不认真皈依于消耗性的感官天地,形成了一种自然宗教。

 

    第三,也就是自然景观本身的原因,山水美景对人有一种天然的怡情移性作用。置身山水之中能给人一种闲适,愉悦的感受。纵情山水、吟诗作赋是古代文人理想的生活境界。古代很多自然景观也因受到他们的青睐而流芳百世,暖阳、皎月、细雨、微风、青山、碧水、桨声、灯影、疏林、淡雾、朝霞、夕岚,这些都是他们文章里出现的生态意象,每一种自然景观都寄托了一种的情感,而不同的人在不同时期描述同一种事物的情感也不同,把这些山水里面的情感结合起来,大体就是极其复杂的中国文化人格的集合体。

 

    佛家有一段很哲理的话,人的境界有三,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里的山水有两种景深,一种是自然景深,也就是他们本身的意义,一种是意象景深,就是赋予其人的思维,以水的自然舒展、宠辱不惊形容智慧之人;

以山的沉稳厚重,朴实静默形容仁厚之人。如果说水是女人,那么山就是男人,从另一种观点来看也和阴阳的学说大体相符。不过文人很多都无法到达第三种境界。即使目光越过碧瓦飞甍,身体落在青山绿水之间,思想的一端他们还是投注在某个帝王的身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很难完全摆脱这种政治宿命,这种隐蔽也是不诚恳的。儒、佛、道三家共同教化下的中国文人被佛、道催促着走进山水,却又被儒家长绳一抖,限定了步伐。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受挫逃于佛道却很少有人出家做和尚和道士。不过时间一长,他们的社会理性使命已然悄悄消绎,秀丽的山水间散落着无数的才子、隐士。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天大的才气和愤恨,山水最终埋葬的也就是生前的孤傲与身后的空名。

   

    归隐的这种想法我也有,不到二十岁我就产生了这种暮气的归隐之思,我也想把我的身体和灵魂和山水融合在一起,不过,我不能,着实不能,我是家里的长子,肩上的责任很重。等我把愚勇熬成坚强,等我褪去稚嫩矫情,等我甘于平凡,等我不再把爱夸张到声嘶力竭,等我不再似如今模样,我保证不会因为大千世界的恩怨情仇而耿耿于怀,不再挂念荣华利禄,高官显爵,我保证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山水。

 

    本来山水多相似,它们的特立之处倚仗着文人。看山水的人一旦卸载了朝堂的重任和凝视的目光,山水重量和文人的重量就减轻不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们骨子里都希望得到认同和赏识。山水占据不了全部,庙堂也无法独自遮蔽他们的视线。能够完全收回凝视朝堂的目光,抛弃得下恩怨的,那就不叫文人了。

 

 

                                    二

    现在中国到处都在摆弄文化,随便出来一个人都可以文人或者作家自居,场面工作做得很大,总是喜欢把自己理解的范围当成是世界的范围。可是,很多都没有弄明白到底什么是文人和作家,写网络武侠小说的吗?还是写乌青体的人?接地气的?大概谁都不清楚标准是什么吧!很多东西早就被同化了,是否如同被统治者选中的文学思维一样,具有“匡扶正统,一统天下”的魅力。文学是纯粹的,抽象了的若干思维也是纯粹的,只有作为人类意义上的文人,并不纯粹。为什么就没有一片纯粹的文学天地属于我们,让我们能够真正地轻轻抚摸着每一个文字,抚摸它们方正的菱角,柔软的撇捺,抚摸文字下血的温度?总之很多人写出一些大多数人认为是比较接地气的文章出来,它的点击量往往都只是网络小说的末尾数字,我也从来不会否认网络小说的存在,从来不会质疑它的可取之处,这毕竟是一个文化宽容的时代,说了等于没说。

 

前些天我受邀加了几个朋友的文学交流群,光看名字就取得大气有档次,然后我在群里提出了一些不中听但还算很诚恳的意见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群里以大家自居的人们就开始评论起我的文章来,说我这里写得不好,那里写得不对,其实我也接受,因为文章确实写得不怎么样,后来邀请的朋友实在看不下去,说我是某某作协的会员和群管理员,瞬间那些大家们说话的风格就变了,我也懒得看,接下来的操作就是,退群。这就像我的资料里面写的一样,我曾经把我的年龄改为三十二岁,别人看我的文章的态度和我改为二十岁的态度完全截然不同,同是从我笔下写出来的东西,因为包装不一样,评论也不一样,到底哪种才是真心的,哪种才是纯粹的,哪种才是诚恳的?我不知道,我就很纳闷了,一个人的成熟,根本就不能用年龄来衡量,成熟往往体现在思想里。


很多时候,我想用我没有价值的笔和说话没有水平的嘴去制止他们,不要背负着一副文人的皮囊,拉低自己的地位。古龙说过这样一段话:“你明明知道你有朋友在饿着肚子时,却偏偏还要恭维他是个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条宁可饿死也不求人的硬汉。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要你寄点钱给他时,却只肯寄给他一封充满了安慰和鼓励的信,还告诉他自力更生是件多么诚实宝贵的事。假如你真是这种人,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唯一的朋友就是你自己。”我一直很欣赏这段话,我们周围都有三个圈子,文学圈,娱乐圈,网络圈,很多文人整天都在评说谩骂娱乐圈,其实,现在的很多文学圈已经变成第二个娱乐圈,你同样也是娱乐圈里面的人。

 

文人的地位是有的,肯定是有的,就像有人评说莫言的作品一样,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去书店里找一本他的书来看,可能你要找半天,兴许还没有,获奖之后,地位就不同了,他的作品就会改头换面精装出现在大大小小的书店里面,自然会有一群道貌岸然的人们开始为他们的销量鸣锣开道。有的人也坐不住说莫言获奖了以后首先在北京买了一套房,诸如此类的评论不少。在我看来这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妥,因为文人本来就是受到政治的掌控,文人的敌人就是政治,唯一的功能只是创造可供统治者利用的思维,而他们的才华及能力,自无关他的痛痒,正如卖唱之歌女,以歌声姿色以娱君就够了,至于你是否有薛涛之才,香君之德,都是不重要的,根本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古代是这样,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现在被称之为文人的人估计文人这个词里面含有不少的戏谑成分,活该这样!

 

      别看历代孔庙到处都是,被称为万世师表的孔老夫子的金身也被加官进爵,当初他可是“流徙于六国之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也是,诗歌写得怎么棒,有贵妃脱靴,力士磨墨的美事,却始终都摆脱不了远谪南蛮,终生不得归故国的命运。事实上,几乎所有的统治者无一例外地不过是需要文人们诸如“三纲五常”之类为他所用的东西,而很少有帝王是真正欣赏文人的人格、诗文、道德品质,无奈这些文人产生微言大义,统治者只好接受穷酸不本分的他们,接受了可以排斥,欣赏也同样可以唾弃,最好的办法其实只有一个,杀人取言。所以,随着时间的沉淀,我们所能品味到的文人的人格都是不完整的,残缺的,正如今天的文人一样是不完整的,我们只能从统治者的汗青丹书里寻找着他们支离破碎的见解和风格,我们也只能在所谓传世的“经典”里,喟叹着他们多少被湮没了的文采风流!然后我们又在现代人的“文采风流”中,继续堙没这些经典。

 

      他们有他们比较完整的天下意识、宇宙感悟,他们有他们比较硬朗的主体精神、理性思考,他们形成了他们一套完整和系统的治学治国理念,他们的文化品味比那些自居的文人要高出很多,并不仅仅是局限于自己某个时期的个人情感,他们是身处时代的精神领袖和文化标兵,他们把自己的文化素养和政治素养结合在一起构成自己的精神脉络。不过,他们很多都是政治的牺牲品,也可以说成是为了帝王的统治服务的。朝廷就像一座无情的器械,他们仅仅因辞章或者是政见而入选为一架僵硬机体中的零件,被随处装上拆下,拆西墙补东墙。

    可以说,文人的地位一般都不是在所处的时代被极高推崇的,总是在过了几十年或者是上百年以后被某个政治家相中挖掘出来,然后风靡一阵,被后世观摩。 

 

    亚里士多德说得好:“政治就是社会”,政治远远不仅是烽烟战火、谋略权术,他以无比强大的渗透力进入到社会的每一个层次:经济、文化、历史、艺术等等,换言之,他要求整个社会都为之服务。中国历史上有两个时期是属于文人的,那就是春秋战国时期和五四运动时期,文人的性情得到了真正的发挥,因为他们根本不用去看统治阶层的脸色,不会受到森严的政治法度的禁锢,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他们的言论是否合大道,因为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统一的大道。宋朝的文人地位也较高,这个时期的中国古典诗文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封建专制进入了比较严谨的时代,宋代的文人也因为官僚制度的原因积极参与政治生活。文艺因为独特的感染、潜移默化的强大作用,首当其冲地成了政治的傀儡。万事万物都有由生及灭循环往复的规律,所以到后来,群体性的文化人格趋于暗淡。春去秋来,文化成了一群人漫无目的浪费的托词,文人的地位其实是由自己拉低的。

 

                                      三

    中国文人骨子里还有另外一种情怀,就是姬士情怀。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在中国这样一国度,这总是存在的,我们不可否认。历史上吟咏和凭吊妓女的文人特别多,其中也不乏轻薄文人,但是文学功底厚实的饱读诗书之士多得是,仔细剖析其中的原因,话题是比较深刻的。

    喜欢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向来都是文人们喜欢干的事情,他们仕途不顺或者是闲来无事,便喜欢去那些风月场所和歌姬舞女们相互缅怀。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名妓当属苏小小,历代吟咏苏小小的诗人很多都是出自大家之手,“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就是年代较早一点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如此看来,诗人袁子才镌一小章曰:“钱塘苏小是乡亲”,虽为鲁迅所不悦,却也颇可理解的了。 最令人感到羡慕的是苏小小和流浪文人阮籍的故事,两人一见倾心,阮籍于是到苏小小家拜访,苏小小当然知道阮籍,自然受到美人的礼遇,于是两人同榻而眠,终日形影不离,游山玩水。


    可是家里人反对,传出去一般都不会太好听,阮籍的父亲将其逼回了建业,小小整日期盼,爱人不会回来,病倒,可她也不是死心眼的人。一些文雅的公子哥进来,也是操起旧业,又恢复车马盈门的日产生活。同为歌姬的李师师和大才子周邦彦也是几乎同样的命运。文人这种姬士情怀自古有之,仔细琢磨其实也能理解,声色曼妙的歌姬、轻盈善舞的舞妓,即兴填词、付妓讴歌,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归根结底,这些文人雅士都是利用她们来填补生活上、心理上、政治上的空白。

迂腐的守旧之士无法理解,以为这是一种轻薄的行为,自然就变得不乐意了,这些附庸风雅给他们自己留下了污点,沉淀得越多,他们就越愤恨,其实,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当自己觉得别人存在弊病的时候,本身也是弊病。


中国文化一直都是有弊病的,不是今天才有。没有纯粹的文化,自然就没有纯粹的文人。

现在基本上很难找到一个纯粹以办文学为主的协会,入会的要求不仅很高,编辑的能力和眼光也让人怀疑,收费的总感觉是骗人的,不收费的又觉得没有多大水平,大家们的心高气傲和新人们的心高气傲叠印在一起,总会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文化景深。人总是最大的矛盾体,人们也在极大的信任与极大的不信任中变得更加矛盾。文学向来就是为政治服务的,本来就不会存在绝对纯粹干净的文学平台,除非它不想出名!


     中国文化的特性明显不是‘刚健有为’、‘自强不息’、‘海纳百川’、‘尊师重教’、‘宽容忍让’、翻译成别的语言也是一样,这是全人类的共性。文化不是几个人就能说清楚的。


      早在之前余秋雨发表在《解放日报》上的《余秋雨谈中国文化弊病》。余文某些言辞确实犀利了一些,也有私人的愤恨,如果稍有修改,肯定是一篇经典的文章,我这样的笔力是写不出来的,很多自居为大家的大家们也写不出来的。总结来说,他认为中国文化有如下五个偏差:


   第一,太注意文化的部门职能,而不重视它的全民性质;
 第二,太注意文化的外在方式,而不重视它的精神价值;
 第三,太注意文化的积累层面,而不重视它的引导作用;
 第四,太注意文化的作品组成,而不重视它的人格构成;
   第五,太注意文化的片断享用,而不重它们的集体沉淀。


    随后,他对中国文化的特性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总结为三个“道”,其一,在社会模式上,建立了“礼仪之道”;其二,在人格模式上,建立了“君子之道”;其三,在行为模式上,建立了“中庸之道”。


    这种文化特性的描述我相信不少人会保留意见的。其实文化还隐藏了一种特性,就是文化本身的政治性,在隐藏模式上,建立了“权术之道”。


    礼仪之道不是繁文缛节,不是墨守成规,谁都受不了一出口就是之乎者也,一见面就是拱手作揖,一提笔就是照搬照抄,那样只会让人更加讨厌文化。我们应当体现其端庄和高雅。至于君子之道,儒者企图改变世界那是不可能的,世界永远都是掌握在政治家的手里,他们开口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然后在不断的失意中又会发现自己会回到原点,最后回到的还是修身这个问题上面。我想中庸之道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结合,也是文人们的最喜欢的托词。直到今天,文化永远都是最沉重的一个课题。很少有人肯花时间去研究它,也很少有人相信别人的研究成果,文化的耗损机制远远大于创造机制,复古文化和新兴文化的较真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到底怎样才能更好地结合复古文化和新兴文化,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这种弊病是文人历代的集合与沉淀,只是到了今天遇到某个合适的锲机刺激全部把他们的丑陋性给暴露出来。很多东西部门设置的很精细,名字取得很大气,场面工作做得更是气派,外在的东西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却不去注重其内涵、精神、价值和人格构成。《红楼梦》中贾政要贾宝玉和一群清客为新建的大观园中各种景致起名题匾,闹得紧张万分,再贫陋的所在,只要想一个秀雅的名称出来,名字响亮一点,也会顿生风光。名号便是一切,实质可以忽略不计,这便是中国文化的毛病之一,现在也是这样,各行各业,很多人为求得一个中听的名字绞尽了脑汁,这几乎成了中国文化中一门独特的学问。倒也奇怪,时间一长会形成一种文化怪圈。偏偏像一口魔井和漩涡一样,吸引着无数的读书人深陷其中,牺牲其中。
     ……
     文化是宽容的,同时也是自私的。
     很多人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新一代的年轻人,希望能从他们的身上找到一些沉淀。 

 

    如今,不是没有潇洒的文人,也不是没有文人的潇洒故事,只是称得上为文人的今人,很遗憾,无论学养、教养、素养、修养,这四养上面很难有人都够集为一身,随随便便揪出一个古人出来,也是文化之领先者,为何我们是他们的后人,为何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中很难找出一个能真正称得上文人的文人出来,这将是中国文化的悲哀。



                               风雨八十年


                                      一

    不知怎么回事,刘先生对于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恩缘,照理我是读书人,他是读书人,我是农村娃,他是农村娃,早该频频往访了,然而当我有足够脚力,想对刘先生的家实地相访的时候,这位老人在八十年的岁月山河,浩荡烟雨中历经却数,尝遍百味,终于皱着眉头品味起身边的土地,只肯作罢。我欠刘先生一笔宿债,一笔我用身份来抵也不过分的宿债。后来,为了减轻我心里的负疚感,我用这份恩缘将自己磨碎,和岁月一起熬煮喝下去,才肯罢休。

    刘先生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另一只呈半睁开的状态,只能放进一些模糊的光,脚也只有一只是好的,另一只在二十几年前就跛了,从那时起, 他就踮起脚,拄着拐杖,心里头一热,开始了几点一式的旅行生活,在几个儿女家来回往返,年近古稀走不动了才安静下来。刘先生瘦,而且瘦得可怕,瘦得教人担心,没有拐杖,兴许还站不稳,过世的时候能被十七岁的孙儿一把抱起来。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呈现出一种令人惊骇的铺陈,焦黄瘦削的脸早就爬满了岁月的茧子,刘老太太曾经解释过,她说刘先生七八岁的时候曾在山坡上滚下来过,从半山腰一直滚到山脚,全身上下能看得见的皮肤都渗进了许多沙子,这才导致刘先生至始至终都是瘦削模样,吃得再好也不会发胖。总之一切老农该具备的素质和形态,他一样不少。

    雅庄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它的历史路程和现实风貌都显得平时而耐久,狭窄而悠长,因此虽然幽僻宁雅却谈不上气势,山林间的隐蔽还保留着一种孤傲,除了思想上的教育还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改观以外,现在居住在这的人们日子倒是过得十分惬适,让繁琐的生命熨帖在既清净又方便的角落,让自然的气息把自己由外到里融掉,虽说近十年以来,村里面的人死的死,搬的搬,星星点点落下几户人家,肯一直居住在这儿也就是那些习惯不了城市生活有很深念乡情结的老人们。在我看来,小桥流水人家,莼鲈之思,一直是一种宗教性的人文意象形态。刘先生就是在这里出世,长大的,最后当然也得把生命付之于这里的土地,他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那个时代的孩子一出生就意味着要开始了摸爬滚打的生活,从品味起身边的土地开始到落根于身边的土地结束。这里当然也曾遇到过阶级斗争,但毕竟是贫困村落,且山高皇帝远,又兼民风婉顺,闹不出太大的事,折腾一两下也就烟消云散,恢复该有的寻常生态。不过,从雅庄那个年代苟活下来的人,大半生时间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或许刘先生后天生的削瘦,也能从这儿找到原因。
    最近我看到一篇关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农村经济基本特征探讨的一篇报告,报告里提到,近代中国农民生活问题是学术界长期争论焦点,“衰败论”认为近代中国农业经济处于破败之中,因而农民的收入与生活水平是不断下降的。有人则从“内卷化”理论出发:认为中国农业直到20世纪中叶仍只是一个“糊口”的农业,这些观点既不符合历史实际,也无法对历史的发展做出解释。而史学界一般承认,1926-1936年间我国的国民经济增长率为旧中国的最高时期,同样,农村经济在这段时间也获得了一定的发展,这里又一次出现了道德与不道德,美和丑的悖论。到底谁的分析更为贴近良心和史实,我们不必深究,仔细看罢,史学界提出的观点加了一个“旧”字。值得深思的是,我不止一次探访从那个年代逃出来的人都说,有饭吃,应为当家大事。

普通的,自然的,只具备人的意义而不加任何外饰的人,他们大智,又大愚,他们大拙,又大巧。他们以田间老农的思维,进入最澄澈透明的现代人的思考。可他们又是什么呢?厚厚一堆的大家著作中又真正留出笔墨呢?我依旧用二十一世纪青年人的思想和脚步,去揣摩他们的生活。

 

                                  二

我不知道,那个年代,是否也有爱情,很多人在他们结婚之前或许是没有爱的,不过时间一长,他们之间的情感早就超越了爱情吧!刘先生和刘老太太也不例外。刘老太八岁的时候便做了孤儿,父亲因为吸食鸦片被判为终身监禁,从那时起,一个还在玩布娃娃和过家家年龄的小女孩就肩负起养活弟弟的责任,她一个人到离雅庄几百里的省城监狱里去看望父亲,一年一次。鞋磨破了,脚磨烂了,心磨碎了,这样来回往返,终于练就了一生吃苦耐劳的本领。

刘先生埋了一辈子的人,邻家孩子的爷爷是他亲手埋的,父亲也是他亲手埋的。

      后来,刘老太太前后一共生下十个儿女,有四个在幼童时代或因饥饿或因疏忽大意而毙命,倘若大儿子在世的话,自己的长孙女也和小女儿一般大了,人类难以挣脱的一大悲哀便在于此。刘先生年轻的时候识得几个字,懂的一点为人处世的方法,后来便顺理成章地入了党,成了雅庄大队里管粮的队长。混上了这样一份美差事,自家的粮口固然不愁,同时也照顾了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刘先生向来都是悄悄和政府对着干,每次给村民发放的粮食的标准都比政府规定的要高一点,正是这多出的一点,养活了许多陪刘先生逃出来的人。

后来,新中国成立以后,当时进行了一次错位的文化解放,这次解放的狂潮波及全国各地,许多应运而生的口号随处可见,“鼓足干劲生产,放开肚皮吃饭”,这倒也成全了那些好吃懒做,只吃不做的清闲人,养肥了一些浮夸的英雄胆。我想两者加在一起,足以构成民族精神的一个跳梁小丑。

刘先生持有一颗良善的心,养活了不少人的肚皮,但他毕竟只能救活一些看得见的人,那些看不见的生灵,一如既往地靠山上的白泥块,荞灰末子来续命。

老太太一直都在埋怨刘先生年轻时候忙于管粮,开会,救人,却把六个孩子的养育权扔给自己。倒是现在,刘先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普通老农,没有退休工资可领,然而却落了远房亲戚的口实。刘先生的四个儿子中,最让他引以为豪的是青年时期的大儿子。十二岁便考中了县城的高中,后来又考进了大学,最后毕业时分了一份先生和老太太都喜欢的工作,刘先生逢人就说:“我儿子考了大学,也是知识分子了”,别人便从眼里和嘴里替他高兴。先生的儿媳和儿子是大学同学,两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多少人投来钦羡的目光。

后来别人再问起这桩没事的时候,先生就变得浑身不自在,两眼夹杂着忧愁与愤恨,嘴唇开始嗫嗫嚅嚅,手心紧紧攥着,开始盗汗,随之而来的就是几声哀叹,好像大儿子的半生荣辱,将由这张嘴吞吐,许多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或者是刻意的人都会有意无意揭起这道伤疤。

每次孤独的时候都会一个人坐在篱笆墙上,随身抽出烟斗点燃,仿佛大儿子的命运就像烟斗一样,火柴划燃的一瞬间是灿烂夺目的,不过一会儿就是被人咀嚼和吮吸的烟味,在口中玩弄一会儿,吐出一个烟圈。先生毕竟是农村娃子,随口就是一些不中听的词汇。“你这个不孝子,老子生你养你,变卖粮食供你读书上学,第一次考工作被别人顶替,第二次才被录取,不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偏要和你那婊子媳妇去碰什么毒品,弄得现在出来家也没有一个像样的,你不跟原配,女儿不要你。”

避开大儿子不谈,二儿子和三儿子可是两个费心的家伙,读完初中就辍学了,老二只会到处惹事,老三遇事只会哭哭啼啼,没个常态,到是小儿子忠厚老实,本分安然。儿子没有一个成器,两个女儿嫁的还好。现在,四个儿子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来,刘先生也不想说起这代孩子,都把希望都寄托在隔代的孩子们身上。

 

                            三

人生就是一场散去的戏,多少人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人间剧场,一意孤行地导演悲欢。曾经锣鼓喧天,浮沉几度的故事不知所往,要在这寥廓的人间剧场,从开场走到落幕,是多么不易。

无论刘先生前五十年过得怎样,他还是走了过来,不过及至中年以后,腿脚就开始残疾,原因是砌墙的时候,墙垮了压在腿上,当时看着也没多大事,久拖不治成疾,右眼也开始见不得光。三儿子的小孙子一出生,他身上的负疚感就逐渐减弱。

先生和老太太是孙儿们的第二任父母,他们也不记得有多少回被不懂事的孙子们扯着衣角悄悄说:“爷爷,我能小声地叫你一声爸爸吗?奶奶,我能小声叫你一次妈妈吗?”特别是孙子虎娃,说来也怪,刘先生可能也会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罢,他和孩子们都有一种独特的爷孙情感。虎娃打小和爷爷住惯了,小的时候就是谁在爷爷的怀下,有时候,虎娃的爸妈想念儿子,悄悄从爷爷身边把他抱走,虎娃半夜醒来,光着屁股也要跑回爷爷的怀里去,只不过后来虎娃长大了,长得比爷爷还高时,就不和爷爷睡在一起了。刘先生也总是念叨:“现在虎娃长大了,嫌弃爷爷又老又脏了,不要爷爷了”。其实虎娃心里很清楚,不是自己不和爷爷睡在一起,是因为翻身和伸腿的时候会不注意碰到爷爷的脚,爷爷会疼。

刘先生和老太太四处奔波劳碌这么多年,无论是在儿女家居住还是在老家呆着,他们都会有一个习惯,老先生一生和石头泥土颇有缘分,所到之处总是把它们打理的规规矩矩的,穿着打扮自然就是纯粹的自然风格,这反倒被老太太念叨,说自己大冬天的洗衣服很辛苦,叫刘先生爱干净一点,拌嘴皮子总是免不了的。当然,老太太也是爱干净的女人,看见脏的东西总是不舒服,自己挨着饿也要打扫干净才开始吃饭。老太太炒菜也是一绝,把几十年的沧桑和岁月的苦炒成菜,将两代儿女喂养长大。三儿子说过:“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妈妈做的菜最好吃,因为里面有爱的味道。”别看老太太目不识丁,刘先生当队长的时候解决不了的事情往往都是请到家里来解决,社会这本书,已经被老太太学会了一大半。

在择婿和选儿媳方面,老先生和老太太可谓也是操够了心,选前是这样,结婚是这样,离婚也是这样。现在没有一个儿媳妇是他们看着能省心的,大的坐牢,小的不孝,第二出走,第三不和。哪个不是把孩子扔给自己,都不知道当了多少回爸爸和妈妈了。三儿子不成器,好赌酗酒,负债累累,只好把辛苦撑起来几十平米的房子抵押给别人,没有还清,只好外出,儿媳大概也是无法忍受这种被别人轰逐的生活才离家出走的。三个孩子扔给了老先生和老太太,以前老先生在的时候,有什么苦还能有个倾诉的地方,即使是以拌嘴皮子的方式,每年也都还有两千块钱的低保。现在不同了,刘先生走了,低保无缘无故就少了很多,儿女又不在身边,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还得拖着三个孩子和久治不愈的高血压,其中两个孩子无法支付学费只好辍学在家,大儿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让他就这么放弃,考得上就是要饭我也要凑齐学费,考不上的话找个人带带,学一门技术也能谋生,混口饭吃还是可以的。

这门如意算盘早就在刘先生心里打了很久了。就在刘先生去世前的一个月,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快要不行的时候,他悄悄地把老太太拉到床前商量:“老伴,我知道我自己快要不行了,每天就是靠吃药来维持自己的生命,药费这么贵,我都不舍得吃。八十年的时间我也活够了,你是我一生之中最对不起的女人,我也没有什么弥补你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你身上的负担,你是一辈子的劳苦命,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享过福,我虽说年长你六岁但是我也没有尽人父和人夫责任,孩子现在上大学,一个人跑去这么远无亲无故的,在家没钱还可以想办法,在外地没钱怎么办,不能让他饿饭,你每个月去政府领的钱都不够汇过去做生活费,何况还要拖着我,你有高血压,要是停药的话你会难受。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早点离开这个世界的话,办个丧礼还能赚点钱,收的丧礼分为两份,一份给孩子寄过去,一份留给你。这样就能解决燃眉之急了,不过你得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先不要告诉孩子,影响他的学习,再说大老远的赶回来,来来回回的车费很贵。”老太太一边掏出手帕一边抽泣,没有反驳的理由,只好点头应允。

买药也贵,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不吃饭,我也不知道刘先生到底是靠什么信念十三天颗米未进支撑下来的,他一直不肯闭眼,是在等远方的孩子吗?他不是不愿意告诉他的吗?没有人知道,十三天,虎娃从外地赶回来守在爷爷的床前,陪着爷爷挨饿,凌晨三点,虎娃发现爷爷没有气息了,是的,刘先生离开了。儿媳妇顿时趴在刘先生的床前,嚎啕大哭起来,一遍一遍数落刘先生儿子的不是给他听,说得再好他还能听见吗?

入殓的时候,虎娃一把就将爷爷抱起来,还不足一个孩子的重量,全身上下就只剩黄皮包白骨了,骨头硌在虎娃的身体上,除了锥心的痛之外,还有爷爷八十年以来所受的苦。放进棺材的时候做法的先生看着总是不和谐,因为刘先生的脚跛了二十年,早就不能伸直了,所以要弄直,怎么办呢?当然是用农村的石磨盘压直,磨盘呈圆柱形,重足百斤,是首选之物,刘先生的家人当然激烈反对,人都死了还要折磨身体。做法的也无法,老太太站出来协调说只有这样才能使后代顺利。

磨盘背过来了,谁来压呢?这些做法的也不讲情面,说什么非要有血缘关系的弄才能生效,几个儿子都不去,儿媳早就哭泣中叫爹喊妈了,只好让小女婿压直。当磨盘压下去,当第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的时候,我想所有人都在反思,什么感情纠葛,金钱权利,都无法说话。

刘先生生前最担心的一个事情还是发生了,看来他要带着这个遗憾永远地埋藏在地底下了。那就是收的丧礼不会按照自己的原计划一样留给老伴和孩子,几个儿女还为此挣得不可开交,刘先生的担心是对的。

首先是关于风光大葬还是草草埋了问题的争论,其次就是墓地的选择问题的争吵,最后就是丧礼的分配问题,最后达成这种协议,风光大葬,墓地选好的,至于分配问题,他们是这样协商的,刘先生就由二儿子和小儿子负责埋葬,老太太百年以后,又大儿子和三儿子负责。至少在他们看来,这是很好的妥协方法。

倘若躺在棺材里的刘先生还没断气,他会不会努力地爬起来,恨恨地给他们一巴掌,然后继续躺下。

人的一生,从繁华灿烂,到寂寞黯然,消耗的也不过是数载光阴,时光徙转,浪里沉浮,有些人都要记住却被遗忘,而,有些人,想要遗忘,却总被记起。

我,始终欠刘先生一笔宿债。

 

 

后记:

这篇文章,去年我就写完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码字,写完我就发了,没有检查,因为看一遍我会哭一遍,有错之处望见谅。风雨八十年算是一篇传记之类的文章吧,这是我尝试着以旁人的口吻孙子的角色为爷爷剖析八十年的风风雨雨,我想这样我的情感就不会只是局限于我个人了。去年爷爷过世家里害怕告诉我以后我会从天津赶回去所以一直瞒着我,后来回家得知才发现爷爷已经过世了,伤心也无法,只好去他的墓前忏悔。写这篇文章,一是今天码字完成刚好是爷爷的忌日,二也算是为了减轻身上的一种负疚感,三也是给自己以后的子女留点东西,四,入狱不久的堂弟也希望我能给他寄过去一份,为此,奶奶也不知道哭过多少次,“我爸吸毒,儿子染毒,孙子也吸毒。”

 

       【编辑:高毕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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