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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心事(外一首)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林    阅读次数:6374    发布时间:2014-10-27

已84岁高龄的父亲一场大病之后,我们兄弟几个态度坚决,不让他单过自己起火了,让他在短时间之内务必做出选择归到哪一家颐养天年。尽管,我们都知道,父亲病愈后一如从前,身体硬朗,照样还能开着电三轮轻松往返于离家10余里的集市呢。

一段时间动情晓理的规劝之后,父亲迫于儿子们的压力,总算做出了痛苦的抉择:离开生活80余载的老屯子,放下平时百般呵护足有二亩半地的菜园子,搬到在镇里定居近30年的我家生活。

我们一家老小,满心欢喜地迎接父亲大人融入这个幸福之家。为父亲特意腾出两间半干干净净的砖瓦房,还做了一套全新的铺盖,父亲也从里到外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原以为,自家啥活儿没有,一日三餐定时定点,父亲没事爱看报,我这应有尽有,想溜达,镇里比屯子里的去处多,也比屯子里热闹多,老人家一定会舒心惬意乐哉悠哉。

可几天之后,父亲的那张苦瓜脸更像苦瓜了,饭量也大不如前。不言语,也不爱出屋走动。吃完饭,通常是往热炕上一躺,有时还能听到他唉声叹气,似乎满腹心事。怕他不适应新环境上火,我和妻子都劝他饭后出去走走,和街里闲溜达的老退休唠嗑解闷。他偶尔也走出院子,我有意看他去了哪里,在他走出院子不久,我也起身出屋,我霍然见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公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如一尊塑像,呆呆地望着老家的方向……我的心里像突然打碎了五味瓶,有种莫名的怅惘。

一天,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敲一篇小说,父亲不知啥时候坐在了我身旁的椅子上。我抬起头望着父亲,见父亲正怔怔地望着我。我问父亲,爸,有事吗?没事,你写吧。父亲的声音很轻,细若蚊蚋,仿佛那声音是从心底发出的,与他声若洪钟的从前判若两人。我不忍心冷落他,立马暂停小说创作,侧过身子和他搭讪:“还习惯吗?憋闷,可出去走走。”

父亲的嘴角现出一丝苦笑,缓缓地说:“这,哪样都好,就是没去处。”“过些天就好了,到一个新环境都这样。那么大岁数了,也不要总想太多的事,别总操不该操的心。”我说。

父亲也许听出了我话有所指,说他就惦记老四(我四弟),说他真舍不得他那个大菜园子,也不放心园子周围他亲手栽下的那些将要成材的高大挺拔的白杨。

我有些急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一倍,老四都四十好几了,有啥惦记的?菜园子有啥舍不得?一亩园十亩田,那么大个园子,劳累你要土埋脖颈了,还要劳累你多久!你没那天,那园子能带去吗?那些树也没人动,还会在那长得好好的!

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也许看出了我的不快,说出了他的担心,你四弟工作不上进,时常出差错,也不知他能不能在电业站干到退休;还有,那么大个园子,吃啥菜也不用买,这离开数日,不知荒成啥样呢。

我一时无语。

四弟和孩子般热情呵护的菜园子,是父亲永远的牵挂。特别是与他相伴数十载的大园子,更是寄托父亲所有难言的情愫。菜园子,已成了父亲生命中的一部分。为了彻底断了父亲的念想和忧虑,从此过几天清静的日子,我说,你也有老的那一天,都那么大岁数了,实在不该再承受那么多,该放下就得放下,也真该享享清福了。

父亲一向很固执,他摇摇头,叹息着站起身,在他要离开我身旁的刹那,我忙安慰他一句,故土难离,可以理解。爸,离老屯子也不远,择个好日子,你开车,我也随你回去一趟儿,散散心。父亲似乎顿时来了精神,嘴角含着笑,说行,就明天,明天星期天,你们也放假。父亲已单方面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笑了笑,没有应答,也算是默许了。咳,都说老小孩,一点不错。

和妻子提及此节,妻子说,父亲在老屯子生活了八十多年,有感情啊!在咱们这,刚待这么几天,尽管是自己儿子家,但他还是觉得不是他的家呀!也是,一草一木最关情,人都是有感情的,长期生活在一个地方,什么都熟悉,什么都接受了,哪怕是不喜欢的,而一个陌生的环境,无论如何也需要适应,这适应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就更为残酷。

四弟一直和父亲生活在一个屯子,父亲也一直把四十多岁的老儿子当成未长大的孩子,经常叮嘱他把工作干好,可四弟偏不争气,我们三个当哥哥的见了他,总是指出他工作上的诸多失误,有时还严厉批评数落他。

这次陪同父亲回老屯子,第一站先到四弟家,父亲见到他的四儿子闲来无事在邻居家打麻将,走进屋,冷着脸扔了一句:“不年不节的,怎么还有心情玩?”四弟知趣地把麻将一推不玩了。随父亲去前院,一进院子,呈现在我眼前的便是无限生机的菜园子。

菜园子,在我看来,绝对是父亲最伟大的作品,如同父亲的亲人。我也表现出特别的关注,热情地走上前。父亲打开上锁的菜园子,导引着我进了菜园子。

一进菜园子,父亲便兴奋起来,吩咐我,去摘熟透的柿子吃,说你尝尝,可比市场卖的好吃,这才几天,就红了这么多,你看挨地的都烂了,白瞎了。你看,那黄瓜,也都黄皮了,老了。见驼背的父亲钻进了玉米地,我如同狼进羊群,在柿子地、黄瓜地一顿肥吃肥喝,一时没了时间概念。

父亲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在我的耳畔。你瞧,几场雨,几天之后,玉米地竟然生出这么多的杂草!我循声望去,见父亲手里掐着一把青草从地里出来,到我跟前还强调,要在以前,怎么会让园子生出杂草?咳,偌大个园子,不去侍弄,再茁壮的青苗也会被欺死,到时候也会青黄不接。父亲说到了动情处,眼角竟然流下几滴泪水,我的心里也有些酸涩。人非草木,谁能无情?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自已。老屯子,是父亲的出生地,是他生命的根,是他赖以生存的沃土,而大园子就是他朝夕相处的伴儿啊!

从老屯子回来,我和妻子说,爸与老屯子,与他操心的四儿子,永难割舍,不能割舍。许多事,无须强求。表达孝心,也不是非得坚持让老人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孝顺的前提,就是顺。一切就顺着爸的意思吧,他想在哪儿待几天,就去哪儿待几天,非但不要说他,还要鼓励他这样做,只要他开心。

父亲最终还是决定回老屯子生活了。

现在想,可能主要是因为园子周围的杨树不知被谁砍走了一棵。那天,他从老屯子回来,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似的,跟我学说,他栽在园子周围的杨树不知被谁砍走了一棵,他一遍遍跟我絮叨,还没成材呢,说如果他不离开老屯子,咋也不能丢。丢了一棵树,他仿佛失去了一位亲人似的。我开解他,丢丢吧,不值钱,我会吩咐老四平时留心看着点。我知道,我的话,不能劝到他的心里去,但我还是努力让他别当回事。

初冬的一天,父亲或许不好意思跟我说,去跟他的三儿子说,还是让他回老屯子生活吧,他说,我这当然哪都好,就是太憋闷了。我十分理解父亲的“出尔反尔”,而我一直纠结的心也从此得到了彻底释怀。


土质的乡村


土质房屋,是乡村古朴的明证。一个乡村,土质房屋的多与少,是判断一个乡村古朴程度的标尺,也决定一个乡村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

老家以前的乡村,都是土质房屋。土坯垒墙,土坯搭炕,土坯是构建房屋的材料。为抵御风雨剥蚀和一冬的恶寒,还要赶在初春拉碱土抹盖,深秋用黄泥抹墙。泥土的包容、稠密温润、自然的硬度和人工质感,是土质房屋的全部。

我喜欢这样的土质乡村,除了能见到满地疯长的绿草和恣意开放的野花,还能听到知了慵懒的鸣唱和鸟儿宛转的清音。低头走进妥帖的土屋,一头倒在温暖的土炕上,透过琥珀色的阳光,还会闻到泥土的纯朴气息……

土房子虽满目疮痍,饱含岁月沧桑,但有烟火气,散发着体温,让人感到亲切。墙体泛出的斑驳之色,难以用染料描述。它饱经风霜,像一位老农,可以承受一切,也见证乡村的一切。乡村里的这些土房子,可以稳妥地、舒展地安放远方游子的身心。

乡村里的土房子,就是一部部词典,诠释着乡村的空间格局,承载着乡村的沧桑历史。房前屋后,儿时的我们,扒过土堆、摔过泥泡、团过泥球……我们一茬一茬长大,直到老去,成为一抔抔黄土。只要土房子还在,乡村就有了魂魄。

有了这些土房子,再偏僻稀疏的乡村,也有了安慰,让人觉得妥帖。8月初的一天,妻子的同学请客,作为同学家属,我之所以欣然前往,就是因为妻子的同学家住在安达东湖旅游区的芦苇深处。

该旅游区集湖泊、湿地、草原、鸟类以及植物等多种自然生态资源于一体,是大自然赋予一方子民的宝贵财富,是人们度假休闲的理想之所。游人来到这里,既可感受到风光的秀丽,更有回归自然、超脱凡俗的美好体验,又可走进农家土屋细细品尝鲜美可口的地产鱼类。

妻子的同学家是一溜土房子,虽低矮破旧,但古朴亲切。热情朴实的两口子,为这次相聚,多日的精心筹备。那真是一次盛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上尖的盘子摞满两张合并的桌面。他们两口子一一向前来的客人介绍,客人们都啧啧称奇。

大饱口福后,沿堤坝观赏一望无际的湿地风光,或在宽广的湖面驾船游览。微风中,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混着淡淡的青草味,还有各种野花的浓郁芳香,让美不胜收的天然画卷成了另一种妙不可言的美丽。

坐落于芦苇深处的十几户土坯房人家,让游人感到最亲切最温暖,它们使整个旅游区平添了古朴、自然和神秘。这些土坯房子,绿波环抱,掩映在湖泊之上,保持了自然本真生态,也在笑迎八方游客。

见我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土房子前驻足,同行的树权笑着说,用不了几年,东湖旅游区全面开发,这些土房子将会全部拆迁最后完全消失。他的话,触动了我的神经,让我忽然有种心痛。土房子牵系着祖先的脉息,在岁月的流转中储存了太多的生活细节、光阴的重量,即便时常维修和百般呵护,也会随着岁月的更迭和时代的发展变化终会被扒掉而退出历史舞台。

真实的生活,有着凸凹粗糙的质感美,但我们又也不能拒绝发展,发展总有遗憾。

曾经的土房子,与我有过相同的呼吸节奏,我成长的记忆渗透着土房子的质感。平时,每走近一处土房子,我都会驻足无语。因为维修、翻盖、拆迁……这些词太敏感了。

在东湖,我见到一座土坯房子,无人居住,只剩支离骨架,四面墙体,两面有大窟窿,农用拖拉机都可自由出入,可是依然飘摇在风雨中。询问附近村民,告知这房子也是有主人的,不能动,也没人动。

与颓而不败迎风挺立的这座土坯房子相遇,我在想,改善生活空间、生活质地的渴望,谁都无法阻挡,也都不能阻挡。然而这座土坯房不可复制,不能再得,我们真需要懂得、体恤和珍惜。这样,我们才会走向生命的内在的丰富和高贵。

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漫步,在蒿草和野花中穿行,在飞鸟嬉戏的湖泊旁驻足,清风、白云、蓝天、绿水,映衬着那一座座掩映在芦苇花里的土房子,一缕凉风拂面而来,轻轻摇动房顶上那几簇青草,这一切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水彩画。

天地间,绿波起伏处,褐黄色的土房子无疑是古朴乡村最灵动、最厚重的一笔。


作者简介:张林,男,黑龙江安达市老虎岗镇中学语文教师,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各类体裁的文学作品散见于《岁月》、《天池小小说》、《人民代表报》、《黑龙江日报》等近百家报刊。2004年出版个人专辑《流水生活》,2008年出版个人自传体小说《我的前半生》,2009年出版散文集《悄悄走过的岁月》,2010年出版教育教学专著《教坛》,2011年出版散文随笔《北国风》。2003年以来,个人创作成果,多次被报刊推介。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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