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回故乡第三天后的事——
“大哥……”我正在看报,一声细细的、怯怯的叫声传来,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一张清秀的圆脸出现在窗外,纤细的小手扒着窗的钢筋条,好看的清亮的眼睛流露出期待迷惘的神情。
我惊诧地望着这张全然陌生的面庞,匆匆地在记忆的仓库里搜寻着。噢,难道是她!是那个布依小姑娘。
我突然记起来了。那一年,我发了篇反映布依生活的小说,编辑很欣赏,叫我继续为他们写一篇。记得那个春天的午后,我到舅舅家去,沿着绿油油的菜地往前走,突然随风飘来脆生生的山歌:
唱首山歌逗一逗,
看你抬头不抬头,
有情有意抬头看,
无情无意把头勾……
唱歌的是住在我舅舅家后砍上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半跪在齐腰深的麦沟里,一边拔草,一边随意地唱着。我悄悄躲在她背后,掏出笔记本,她唱一句,我就赶紧记下一句。记着记着,我很想笑,这可是情歌呀,我禁不住一声咳嗽,她吓得“呀”的一声猛站起来,看她那往四下里寻望的神态,我终于哈哈笑出声。她额上满是汗水,骂我“坏大哥”。日头快下山的时候,我们开始往家走,我就笑着用手戳脸羞她刚才唱的山歌大人听了要笑的。她闪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奇地问:“寨上大姐姐们都唱呢,我为哪样不能唱呀?”
我逗乐了,笑着凑近她耳旁轻轻说:“那是情歌,本来是大姐姐们该唱的时候呀!”
“情歌,哪样是情歌?”
我一愣。怎么能把这个复杂的问题向这个布依小姑娘讲清楚呢?我只好说你现在还小,长大以后就懂了。她冲着我挺得意地又说,她每天到野外割猪草都爱唱情歌!她说正月间夜晚去听对歌学来的,学了一首又一首。我真诚地对她说:“小妹妹,就凭你这份聪明将来认真读书一定会有出息的。”
……
“大哥。”
姑娘亲切的呼唤,把我从记忆中拉了出来。我喊她进来坐一会。她想了想,就轻轻地从大门口绕过来。
我不知道三天来,她到处找我,其意思是想让我帮她在卷烟厂找份临时工作。我刚调来不久,人员还不熟,再说从内心讲,我也怕麻烦,凝望着她那双期待的目光,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好。
“大哥,无论如何你要帮我这个忙啊。”她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我疑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上学?”
她说她的父母没钱供她读书,想读书除非自家去找钱。听说烟厂可以做临时工,趁暑假,她想干一个月,挣点钱,就能到学校继续念书,她说着说着显得十分忧伤,然后望着我,怀着希望又一次说:“无论如何大哥要帮我这个忙。”
我在心里默默地思考着怎样去帮她这个忙,她误以为我在拒绝,她失望了,眼眶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突然站起来,没有再说一句话,往门外走去。
我喊她,她不回头,一转身,我看见布依姑娘放在桌上的小书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十只鸡蛋,我又感动又内疚,拿起小书包追了出去,我要告诉她,我一定要帮她实现继续念书的理想。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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