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月燕双飞（张建华）    阅读次数：53675    发布时间：2021-02-06

四

这个王胖子在我们学校当官十多年，学校的面貌基本上就没发生什么大的变化。教学质量一直就维持在全县的中等水平，有时中等偏上一点，但就是差那么一口气，老是上不去，有时也中等偏下一点点，不过再下一般也不会落到全县的最后面去。

因为我们学校诞生在上世纪初期，自办学以来，发展至今已有了相当的规模，可谓是历史悠久，成绩卓著。校园占地一百多亩，在校学生三千多人，六米多宽的校道两边，诗墙林立，校园内绿树成荫，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花团锦簇，风景如画，环境喜人。虽然文化思想大革命的那些年，也曾受到过一些冲击，但那时全国的大气候都是那样，从我们学校走出去的学生，可以好不夸张地说，确实遍布祖国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学校光在我们教师队伍中，就走出过好几任我们县教育局的正、副局长，好几个科室的主任、股长，中小学校长，教导主任，总务主任之类，具有很好的教学传统。

很早以前，大约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学校一直就是我们县里的一所名校。那时正百废待兴，人们对文化知识的需求普遍显得特别迫切。及至到文化思想大革命结束之后，特别是八十年代早期，体制内刚刚恢复高考，人们追求知识，追求文化的愿望空前高涨。由于我们学校文化基础一直就比较牢固，文化底蕴一直就相当深厚，再加上当地群众基础也很好，附近的老百姓一直都很认可学校的做法，都很支持学校对他们自己子女的卓有成效的教育，他们一致都对我们学校寄予厚望。而学校果然也不负众望，从来就没有让老百姓失望过。当地政府也很重视对学校的投入，经常主动帮助学校解决一些实际困难，这都极大地刺激了我们学校的长足发展。那时候，说到我们学校的发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简直就是生机勃勃，风生水起，热火朝天，阳光灿烂。

还有，我们学校虽然是一所偏远地区的农村中学，但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学校位于两县三乡的结合部，澧水流域下游一个人员相对比较集中的码头上。这里除了浩浩荡荡的澧水之外，还有澧水的三大支流，即涔水，澹水，洈水，均交汇于此，进入洞庭湖，进入长江，走水路可直达重庆、武汉、九江、以及上海等各大城市。因而这里南来北往，东西贯通，资源丰富，物产丰饶，交通便利，信息流畅，自然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也是帮助我们学校发展教育的极为有利的客观条件。

可是历史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至九十年代以后，我们学校却走向了平庸，走向了衰落，不再像以前那样杰出，那样优秀，那样光鲜亮丽，让人引以为傲了，这其中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的的确确是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我觉得还是在于我们学校的领导层，缺乏前瞻意识，缺乏创新思维，缺乏开拓精神，缺乏实干精神，不思进取，不能与时俱进，只知道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沾沾自喜，只知道谋取自己个人和小团体的小利益，没有或很少考虑到学校的整体利益和学校的进一步发展，进一步推陈出新，再造辉煌。那时，在附近老百姓口中就流传着这样的一些顺口溜，说的就是存在在我们学校的一些怪现象：“校长不露相”，就是说校长长期不在学校露面，有事也找不到人，“副校长走过场，”就是说副校长管事又做不得主，也只能浮于表面，走马观花，走走过场，“教导主任卖纸张”，就是指教导主任总是热衷于布置任务，向学生收取资料费试卷费之类，“总务主任做假账”，“老师打麻将”，“学生翻围墙，走四方”，“考试丁丁光”，就是指学校教学质量差，考不取几个学生进入高一级的学校就读，向社会也输送不了几个合格人才。我们学校在当地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那简直就是一落千丈，搞得我们这些做教师的，在社会上都深感低人一等，走出去都是灰头灰脑的，硬抬不起头来。

可他王胖子就看不到这些，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好好利用那些有利于我们学校进一步发展的主客观各方面的条件，不知道应该采取哪些有效措施，如何带领我们刻苦努力，励精图治，发愤图强，以彻底改变我们学校的现状，再造并超过往日的辉煌，最终使我们学校跻身于全县的先进学校行列，使我们也能扬眉吐气一哈，抬头做人一次。

当然，随着岁月的流逝，多少还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譬如，房子变破旧了，都成危房了，又从没及时整改过，十几年了，幸好没倒塌，要是倒塌了，还不知是谁买单。国家每年下拨的危房改造款，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花掉的，账上根本就看不出一点痕迹。校园里一片片的树木长高了，都卖出去了，卖的钱却不知道落入哪个腰包，反正学校是没入账的，给老师们的交代也就是一句话：并入学校勤工俭学收入里了，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有鬼才相信。几十年了，在我们学校工作、生活的我们中间的所有人，也都变得“成熟老练”多了，当初的棱角早就被岁月磨平了，都“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即使有几个磨不平的棱角，也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悄悄偃旗息鼓，息事宁人。另外，还有一个显著的变化就是，在我们学校稍微有点背景有点门路有点本事的老师，都跳出去了，都往高处飞了，十几年来，这样的老师大约也有好几十个吧。

和王胖子共事十多年，我们都知道他虽说不是一个纯粹的草包，你要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想占他一点便宜，让他吃点亏，那的确是很难的。他即使当时没反应过来，吃了暗亏，事后想明白了，也会找机会向你讨回一个公道的，他原本就是一个锱铢必较，心胸狭窄的人。但在工作上，他王胖子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不过，他当官倒一直都是四平八稳一帆风顺的。

每年年终时，作为一项例行工作，县教育局都要派人，到我们学校来搞干部考察，需要当面征求我们全体教师对学校领导就工作能力、工作实绩等方面的意见。在考察王胖子时，在“是否称职”，“是否留任”等栏目上，我们一律都选择了“否”，可他王胖子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愣是和教育局领导关系铁，使我们的意见每次都只仅仅停留在书面层次上，没有了任何下文，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在课堂教学上，他王胖子总是心浮气躁，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做好课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他对自己的教学内容从来就没有认真研究过，根本就没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和深刻把握，因而也就没有突出重点的方式方法，更没有突破难点的强有力措施，就只知道照本宣科，还时常出现一些知识性的错误。有一次，我们听他上物理公开课，他可能太想在我们面前表现自己了吧，可是自己心里又没底，结果一激动，居然把“串联”“并联”都搞反了，课堂上在指导学生做根据电路图接线的练习时，自然就错误百出，我们课后给他指出来，他睁着一双满是疑惑的鲤鱼眼睛想了老半天，才终于想明白，才恍然大悟，立马又进教室去给学生作更正，作解释，想要及时收回因为他的疏忽，而给学生带来的不必要的困惑与影响。

他上课又毫无激情，学生都没兴趣，都昏昏欲睡，都不喜欢上他的课。

他当领导主持个会议作个报告也只会做个传声筒，只知道一字不露的传达和照搬上级的指示，只知道走教条主义的路线。他的口头禅就是“局长他说”，“书记他说”“主任他说”，之类的官话套话，很少有自己独立的主张，仿佛“局长”、“书记”、“主任”就是他的大脑，就是他的尚方宝剑，他们说的话，就是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我们从没听说他为学校的发展提出过哪些合理化的建议，采取过哪些有效的措施，更没看见他为哪个老师出过什么力解决过什么难题。所以，王胖子几任为官，对我们学校的影响似乎也就那么微乎其微。他那个官，换了谁都会当，效果可能比他还要好。

有一件事，在我心里一直难以忘却，一直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刚刚做完午睡起床，准备出门去办公室坐班，做做自己的案头工作，学校保卫科崔干事跑来对我说，王胖子找我，让我迅速到校长室去。

“他找我干嘛？”我抬头望着他，露出疑惑的目光。

“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来到校长室，看到不仅校长王胖子在，还有其他几位副校长都在。他们都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等着我的到来。我们学校因为规模比较大，除了校长王胖子之外，副校长都有好几个，这也许是我们这所学校的一大特色吧。“领导们都在啊，不知找我来，有何差遣啊？”我咧嘴一笑，想要缓和一下眼前的这种紧张气氛。

王胖子示意我坐下，然后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牢牢盯住我，好像生怕我凭空消失不见了，他不好向什么人交代似的，对我说，“你今天早上干什么了？你要老实交到！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犯罪事实，已经证据确凿。”

“我做什么了？还有犯罪事实？”我突然有一种如坠入云里雾里的感觉，特别不真实，“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好吧，看来不点穿，你是不会承认的，”王胖子说，“你今天早晨在校外跑步时，是不是强奸了我们隔壁学校一个六年级的小女生，人家已经举报到我们学校，今天上午都在暗中认出了你，你可别煮熟的鸭子嘴巴硬，不认帐！”

“这是污蔑，是陷害！她在哪？你让她来，我要和她当面对质！”我一听也急了，不自觉站起身来，对王胖子高声叫着。

“不可能，我们要保护弱者，保护受害人，不可能再让你威胁她，报复她，伤害她。你千万别存什么侥幸心理，你现在只有好汉做事好汉当，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想想应该怎样去补救，这才是你正确的出路。”

我一时气愤得说不出话来。王胖子见我不做声，又采取软硬兼施的策略，用好言好语安慰我，“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只要你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你是我们学校表现比较优秀的教师，学校是不会不管你的，学校会出面去为你摆平一切，保证不会让你受到什么损失。”其他几位副校长也顺着王胖子的意思，一鼓作气，异口同声地劝说着我，让我承认我自己是一个强奸幼女，十恶不赦的强奸犯。

“住嘴！我什么都没做，你们让我承认什么呀？”我火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他们大声吼叫着。

“打电话！快给派出所打电话！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王胖子也恼羞成怒。

“给谁打电话都百搭，我还真不相信，现在社会真能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我也针锋相对地瞪着王胖子大声说。

一会儿之后，果真派出所的警车拉着警笛，呼啸着开进了我们校园，停在校长室前面的草坪上，从车里下来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员，把我带上警车，带到了派出所。他们让我呆在一个房间里，他们就在我旁边的另一个房间里打牌，这两个房间之间就用一扇大大的透明窗户隔开着，也没安窗帘，所以，我看他们看得明明白白，他们看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经过了大约两个钟头之后，他们其中一高一矮两个人，整了整衣冠，矮的那人还顺手拿了一个夹本，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来到我呆的那个房间，坐在我前面的那张桌子后面的两把椅子上，高的那人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朝头顶吐出一串烟圈，然后平眼看着我，开始审问我，矮的那人急忙打开夹本，掏出水笔，埋着头，忙着做记录。

首先，他们例行公事一般，问了我姓名、性别、年龄、籍贯、职业之类，对这些基本情况，我自然和盘托出，这没什么好犹豫的。然后，他们就问我，我作为一名教师，为什么要强奸那个小女生。我说，我没有，你们可以去调查，不要只听一面之词。他们说，他们已经调查了，那个女生的的确确被人强奸了，他们已经提取了留在她体内的精液，相信马上就会有结果。他们还调查了我，说我和学生走得比较近，从来就不愿意得罪女生。我说，我作为一名教师，难道不应该主动去了解学生、研究学生吗？我作为一个男性，难道不应该尊重女性，爱护女性吗？……

后来，从外面进来一个警员，在审问我的那个高个子警员耳边嘀咕着什么，那高个子警员静静听着，间或吸一口烟，听完后，皱了皱眉，对我说，“好吧，结果出来了，没你什么事。但你也不要过于得意，以后，只要我发现你有什么事，我依然会随时抓你的。另外，那个小女生原本就是受害者，头脑有些不正常，这也难怪，你要能理解。”我当然能理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来了，感觉一下子轻松多了，再不用担心被陷害，背冤枉了。再后来，他们又用警车把我送回了学校。

王胖子一见到我，立即对我满脸堆笑，好似和我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真恨不得当面给他几拳头，打得他满地找牙，真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岀出胸中这口怨气。只是他是官，我是民，他有钱，我没钱，他当官本来就不是为我做主的，我又找他出什么气呢？

但是他当官对他以及他的家庭作用可就大了。要是不当官，他就会和我一样贫穷，一辈子都会在为到哪找钱花而发愁。一旦当了官，他就再不用担心没钱花了，他和他的家庭生活就一步一个台阶，芝麻开花节节高了，这和我就有了天壤之别。他先后在城里的繁华路段购买了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作为门面出租，还花大几十万元人民币购买了高级小轿车，他和他的家庭生活简直就过得风生水起风起云涌了。这样他王胖子自然而然，顺其自然的，就爬进了有钱人的行列。

这个王胖子一当官，首先就解决了自己的组织问题。然后他又把自己的学历提高到了“在职硕士研究生”的层次，当然，学费以及请人代考之类的费用自然都是学校报销，他是以学校校长的名义报的名，费用自然是学校出，他是不可能自己掏腰包的，虽然最终受益的是他。这个王胖子，自小就随父母生长在农村，家里兄弟姊妹五六个，他又是老大，家庭经济条件一直都很艰苦。因为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知道钱的艰难，他就把钱额外地看得很重，时时都显得很吝啬，口袋里的钱从不轻易往外掏。掏出来的钱也总要想办法回收。

有一段时间，我们曾经经常在一起喝酒，我们几个都轮流做东，就他从不主动掏腰包。他即使掏腰包，也要巧立名目到学校招待费里面报销。当然，他的吝啬是要看对象的，他也只是和我们在一起时才那样吝啬。他和我们一起打小麻将，手风顺的时候，他就要缠着和我们打很久，他就恨不得要我们几个把自己口袋里的那一点点散粹银子，全掏出来，掏得干干净净，全输给他，全装入他自己的口袋，那样他才罢休，才甘心，才心满意足。我们有时欠他一点小钱，他也会记得牢牢的，嘴里总是不停地念叨着，“你还欠我多少多少”，“他又还欠我好多好多”之类，生怕我们耍赖不给他还账就拍屁股走人。

一旦手风不顺，他输的三五十块钱往往就要开始赖账了，我们不提醒他，他常常就故意忘记了。我们如果提醒他，他又会显得很不耐烦，他就会粗着脖子，板着脸，鼓着一对布满血思的鲤鱼眼睛，对我们大声的吼叫：“啰嗦！又没有谁会少你的，真是啰嗦！”我们若不和他玩，他常常又会在我们身边挨挨擦擦，像个没了娘的孩子，更像个没了孩子的娘，一副可怜巴巴的摸样。

当他和那些有钱的主任校长局长书记们在一起时，出手却又会显得非常的慷慨大方，出入成千上万的输赢，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眨巴眨巴一下眼睛。敢情他玩的那是公款，不是他私人掏腰包，赢了固然可喜可贺，输了也不觉得可惜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