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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手札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承煜    阅读次数:10451    发布时间:2013-10-21

初到那些天,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得学,因而什么都要做。时而被指向东,忽然又向西,忙得如旋转陀螺,却仍是没个头绪,只知简单的服从指令。

上班的第二天上午,班长把我安排进了办公室选不良品。办公室是在车间尽头用铁皮隔开的一个阁楼上,上边是办公室,下边是废料仓和临时的产品安置点,傍着十几台轰鸣的机器在那里,由一架弦梯沟通上下,人行其上,地动山摇。办公室的空间很多,我身高算是矮小的,在这里也有碰头之虞。里面南北纵向排开4张办公桌,在座的所有人都在各自忙碌,不见有何交流。面向车间的一面是无色透明的玻璃窗,车间发生的一切情况这里尽收眼底。有一次我同一位同事站在墙边聊天,班长就从这里用大矿灯手电筒对着我们晃了一晃,我们随即散开。

班长将我按进了由南向北数去的第二张办公桌,环顾四周,装着混杂了不良品的产品的塑料盒子层层叠叠的码着,我的任务就是将不良品选出来。当然不止我一个人,还从三楼找来了一位小女孩来帮忙,小女孩看起来也就是个初中生,她也是来打暑假工的。

这里是五金车间唯一的办公地点,开会骂人都在这儿。这一天主管大动肝火,原因是铝盒出现了2000个的批量不良品,一位QC(质检)说了句:“他妈的又出了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虽是句俏皮话,却也是妙语。主管先是把打铝盒的两个女生叫过来盘问,一问之下竟问出了她们白天不好好休息跑到陈江去玩,晚上还来上夜班的事,他放下不良品的事不说了,转而从安全大义上进行思想教育,只听他厉声对着一位女生吼道:“她上夜班,你还带着她到处跑,万一她晚上经理不集中压到手怎么办?你负的起责吗?人家才十八岁,她会恨你一辈子……”我在不远处听说有人才十八岁就已经打了好几年工了,自己却还赖在学校,突然觉得有些汗颜。之后他又说了许多,我虽是听着的,但也记不清了。那两位女生被放走之后,又一位年龄稍长的女同事被叫了上来,好像是这次铝盒事件的全检。主管厉声厉色地说了一大堆,但总结起来也就是一句话:我把你升为全检,你却给我漏掉了两千多个不良品,你干什么吃的。那位女同事任他怎么说,只是不吭声。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背影瘦削娇小,要承受这么重的压力,也确实是为难她了。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只有一个祈祷,千万不要让我去打铝盒,这里的工作太舒适了,噪音相对较小,有风扇吹,累了还可以往椅背上看一下,这不良品一时半会儿也选不完,暂时是没有这种风险的。

晚上下班,表哥在厂门外等着我,我俩趁着周围人家店铺的余光往回走。我看见前面的一个人影挺像刚才在办公室被骂的全检,走近一看确实是她。表哥见她失魂落魄的神情,就问她怎么了,“挨屌(骂)了,打了两千多个不良品!”转而看到我,便问表哥我是谁,“这是我表弟,以后在车间多帮忙照顾一下。”听表哥这么说,我没有接话茬,而是冲着她行了一个抱拳礼,颇有江湖相逢的意味。她并没有回礼,只是在那一张布满无奈的脸上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笑不由衷。我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与我今后的工作有何关联,但许多事的前因后果也许就在这不经意的一举一拜中。

上班第四天,我被调回车间,选不良品的事由那位小女孩接管。虽然只一起工作了没几天,但也早就混熟,后来她经过我的机台,总是喜欢猛然地拍我一下。回到车间以后,有一段时间我浪迹于各个机台之间,充当着临时看机员。总是有一男一女两位QC像苍蝇围着臭肉一样来检测产品,男QC倒也和气,一口一个“少年”的叫我,颇有古风。那女的说话却是尖酸刻薄至极,记得有一次我没过首检就多打了十几个产品,她摆着一张臭脸对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找死!”要是开玩笑也就算了,偏偏她还一脸严肃,那张脸长得吧,又黑、鼻子就像是谁挖了拇指大坨泥巴胡乱黏上去的,嘴巴就像是由猿猴到人的进化中漏了一个工序,可以一举推翻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

我已不太记得清楚自己混迹于机台间有多久,所幸的是我处处小心,时时留意,没有出过大的差池。有一天,班长将我招至18号机台,给我示范如何操作,我定睛一看,是铝盒。如你所知,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谁也不愿意做,但总得有人来做,我就是倒霉鬼之一。

一个铝盒要经过开料→拉伸→切角→冲凸包→冲孔五道工序,我负责切角,处于正中间。这是个极易出错的位置,前面出现的不良品容易堆积过来嫁祸与我,自己出现了不良品也还得受后面人的盘问。第一次打铝盒束手束脚,不敢打快,结果第二天早会班长很是夸张地把我工作的情形表演了一番,就只差点名批评了。临散会他还信心满满地说了句:“今天铝盒的不良品数量要降为0!”林一飞这小子凑过来对我说:“李小华(班长)想的有点多!”的确有点多,在这天上班的第一个小时里,我就因取铝盒的吸盘吸附力不够,取的时候用力过猛敲变形了6个,同时也敲碎了李小华那美好的梦。

打铝盒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坐着的岗位,先前有一次我看机时坐着,主管发现后将我的凳子抽走了。我们坐的是那种高的木板凳,在我的家乡被称为“独凳”,就是单人坐的板凳。坐在上面看机台,确有居高临下的感觉。那几天打铝盒坐在板凳上,也是闲来无事,我想起自己驼背的毛病,决心借着这次机会改一改,便将被挺得笔直,在那里一坐好几个小时。佛家道家都有打坐修行,我这也不妨看作是一种身体的苦修吧!

铝盒需经过五道工序,却有六个人,最后一个是全检。我进入这个小组时,成员差不多全部更换,惟一全检仍是那天晚上在路上碰到的那位。她芳名谢洁花,我送了她一个江湖诨号唤作“花大姐”,后来还有许多工作我们都是搭档。

铝盒打完之后,其他人都作鸟兽散,唯有我还坚守在18号机台,打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产品,直到那些产品也打完了,我又开始浪迹于各个机台。

来惠州已有一月,这期间工作也还算顺利,时时小心处处在意,没出什么大的事故。虽犯过一些错误,但念及我历史清白,厂里也没有过多追究。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此处无甚可表。

却说自打来到这个小镇,身上就莫名其妙地奇痒难耐,周身发作,待到去挠就凸起一个红包。晚上总是被痒醒,醒来的时候还发现两只手在互相挠着,挠得血肉模糊,每每休息不好。没几天,双手还有肩部就肿的像是乡下菜园里被黄蜂蜇过的瓜果,包连着包,就像是这南国的丘陵地形在我身上的复制。表哥见过之后,说我的手臂就像是癞蛤蟆。如此折磨得一星期之久,实在受不住,找来几盘蚊香在房间里薰,眼睛都快薰瞎了,情况也不见好转。一时找不到病因,治不了本,就只能治标了。跑去买了瓶花露水,还有一瓶酒精,花露水用来洗澡,酒精用来搽伤口和止痒,实在不行就用过氧化氢洗一遍,我皮肤上要是有什么毛病都是这么好的。这些年来总是拿这些东西往身上搽,我也不确定自己的化学属性是否稳定,有无变化。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搽洗过的伤口虽有所好转,可是每天晚上依然被钻心的痒痛扰醒。

无奈,我只能往过敏上去想,但又不知道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去药店买药,老板也不管什么过敏源,直接给我抗过敏、排湿毒、止痒的药来了一大堆;这些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至少把我手臂上的疙瘩弄平了。可是每天晚上还是奇痒依旧,有时候深夜醒过来,还得摸黑搽点花露水止痒才又睡得着。顺便说一句,来这里的半个月内我就用了两瓶花露水,身上整天一股花露水味,惹得不少抱怨。

既不是蚊子叮咬,也不是过敏,我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某日早上,我尚在残梦中,表哥来到我房间。看了看我手臂上的疤痕,说这是被虫咬的,说着还掀开我的床单找到一个虫子,追赶着把它摁死。那畜生的尸体横摆在那里,我看了一下,红褐色,扁扁的,周身还散发着一种难闻的臭味。我立马想到了臭虫。我对臭虫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所以之前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它,但一看到它,我就想到了。《三国演义》中每当有人要征讨南方时,底下必定有一帮人跳出来说这里是“瘴疫之地”,以我目前的经历观之,此言不虚。表哥接连摁死了好几个臭虫,还回忆起了自己刚到广东时被咬的经历,表哥打臭虫那架势相当专业,显然有很好从业经验。原来,臭虫这东西平时躲在床、凉席的缝隙这些阴暗的角落里面,等到人睡在上面,把床睡热了,它就寻着热量过来吸食人血,难怪我会在半夜被咬醒。西方有吸血鬼传说,中国也说僵尸,这些终只是虚的,没有实据。而这深更半夜来吸食人血的臭虫真可谓之吸血鬼,虽不及传说地那么恐怖,但被它缠身却也是个麻烦,着实不得安宁。

当日下午,表嫂从床底下掏出半瓶杀虫剂给我,让我喷在房间里。我拿去喷洒,那味道别提多难闻了,又臭又呛人,翻过来一看,瓶子上还赫然印着三个字——清香型。说是杀臭虫,差点没把自己杀死在里面。门窗紧闭着喷了满屋子,里面云山雾罩已经无法生存,我只得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外面瞎逛了半小时才回来。当天晚上,虫子没有来咬我,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可是好景不长,没几天臭虫就又卷土重来,而且势头愈发生猛。我无奈之下只好把地面拖干净打地铺。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的安生日子,臭虫没有找到我,我也就此大意,没有乘胜追击采取更进一步的防范措施。最终臭虫还是找上来了,咬得我体无完肤,睡无好眠。有时候躺着,忽然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一巴掌拍过去,先拍死了再说;然后跳起来打开灯,一把将床单掀起来,看见凉席上有三五只臭虫在爬动,扑上去一个个摁死。后来嫌一个个摁死太慢,就把臭虫抖落到地上,拿一只拖鞋去拍(在家时我和老爸就是这样拍蚊子的),一下能拍死好几个,这样的戏码每天晚上都得NG不止一遍。

就这么拍来拍去也不是办法,我又去超市买杀虫药,而且还特别注意产品性能上有没有“臭虫”这两个字。买回来分三次就喷完了,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够呛,但仍然收效甚微。前前后后喷了三瓶杀虫剂,臭虫却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臭虫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我也只能对它们莫奈何。

与臭虫对峙了这么久,我似乎应该写一本《杀虫指南》来,以供各位借鉴经验,我是没有这兴致了,最近被臭虫烦扰得甚是苦恼,晚上睡不着,只得开灯写文章。即便这样,还是难以安生。说话间,在下又手刃了十几只臭虫。

后来有一段时间,表嫂回乡探亲,我就在表哥那里蹭睡。住的几天,我是睡好了,可表嫂回来后却也被臭虫缠身,想必是我带上来的。表哥在床上床下寻觅了一回不见结果,臭虫却仍不放过嫂子,表哥索性把床架搬出来堆在阳台上,也打起了地铺。因为我而害得他们也受累,想想真不应该!

就在我一边忙不迭地与臭虫做着斗争时,另一边我在车间却是闲得发慌。有那么几天,车间的机器老是坏掉,18台机器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能转动,三个架模工加一个班长东奔西走地维修机器,却仍是有多半机器处于赋闲状态。这于我们这些看机员自然是再好没有得了,机器开得少,每个人分配的就少,一人守一台,不用来回奔走,更不用担心来回奔走的间隙机器出毛病,打不良品的几率也就小了,于人于机都是皆大欢喜。

但凡事皆有例外,偏偏这个例外还就让我碰上了。

我在车间做了两个月,多数时间都在打单次冲压产品,就是摁一下开关,打出一个产品的那种。这种机器,一个人只能操作得了一台。好处是可快可慢,且一般不用担心上料和打坏模具的问题;坏处就是如果他抛锚了,我也就处于待业状态了,因为上班前机台都分配好了,我不能抢占了别人的工作岗位。

待业也并非坏事,反正只要人在车间就都算上班,没机器操作打扫卫生也行,而且工钱均等。可我这人有一个怪癖,所有的家务活中做饭洗碗我能做,让我扫地可就有点为难我了。且不说扫得干净不干净,关键在于我一拿起扫帚就浑身乏力,瞌睡虫直掉,哈欠前脚跟后脚地打,后哈欠大有把前哈欠绊倒在牙床上的气势。以我的个性,与其这样磨洋工,还不如请假半日睡觉来得爽快。于是跑上阁楼找班长请假,班长却一句话回绝了我,“请假干嘛!请假有钱啊!没事做打扫卫生,帮物料员也行。”好吧!你既然能接受我出工不出力地待在车间,我能有什么意见,下楼,扫地!这是我刚到时的表现,后来遇见这种情况,我自有办法应付。

那几天,我干遍了车间里我能干的活,扫地、搬废料、运物料、选捡产品、磨产品……也是趁着这几天赋闲,我提交了离职申请,彼时距我最后的离职日期尚有一月有余。

后来,机器修好了,我重新回到岗位上,继续着机械的生产动作。这本是无需赘言的,在一个流水线生产的车间里,想找出一点新闻确实是不容易的。间或有一些小插曲,却也是波澜不惊。比如有一次我打一种铝片,外形胖乎乎的蛮可爱,有点像小猪,据说很少有人打过这个。我并不是为自己中了头奖而暗喜不已,来向大家炫耀。事情是这样的,我第一天打这个产品,速度确实是慢了点,第二天早上主管就坐不住了,直接坐到我的机台前给我示范他的速度。只见他每打一次就搬着前后的铝料翻来倒去,费了好半天劲才将产品给抖出来。他倒腾了几下,转过头来问我:“你昨天打了多少个?”“1800多个。”“多少个?”他说着把耳朵往我这边移了一点过来,我相信他是听清楚了的,这么做只不过是他表达蔑视的一种方式而已。“1800多个!”我耐着性子给他说。“1800个……”他细声念着,眼珠向上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是在计算我每小时能打多少个,“你一天才打了1800个!”说着有无可奈何地将头低转过另一边。然后又问我:“是我打得快还是你打得快?”我继续耐着性子指向他,连言语都懒得给他。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恭维,“像我这样打知道吗?”我点头表示理解。他先起身来,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要用这个的。”说着转身走了。对于他的这一番高论,我也并不是没有话来反驳,比如说我第一次打这个产品,对产品需要有一个了解的过程;而且他显然没有看我写的生产报表,报表上显示从昨天下午的后两个小时开始,我的时效已经达到270个,速度并不慢。他就这么不作调查的做法,确实不是一个精明的领导所能做的;而对于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我想说的是肥头大耳只能说明你吃得比较多,并不能表示你的脑容量高于任何人,你比我多的只是经验。我不拿话来反击,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他们这些做领导的在找做领导的感觉,用以区别我与他职位上的差别,就像是每次的早会一样,那种在几百号人之前训话的权力并不是谁都有的。或许是出于知耻而后勇,也是出于一种示威,我当天就轰出了2500个产品,从此再也没有谁嫌我慢了。

在我交辞职书的同时,一些人也在进来,进进出出十分频繁。五金车间分配到了两个名额,且都是女学生,一个高中毕业,一个刚上高中。一日,我正在18号机台打那种铝片“小猪”,一个有点胖的女生凑过来,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胶框眼镜,上身的便服显示她是刚来的。她问:“哥哥,你也是高中毕业吗?”“大一”“哦”我是与生人没什么话可说的,一问一答不过三句话,连她的情况也懒得问了。

第二天,我的“小猪”打完了,临时没什么产品可打,就帮别人看守一下机器。她从我身边路过,对我说:“耶!我考上二本了。”依旧还是黑框眼镜搭配着便衣,一枝笔挂在胸前的领口上,眼神中流露的是高中生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的那份激动与欣喜,两只手举得齐眼高,做着剪刀手的造型站在我对面,正等着我说一些“恭喜恭喜”之类的话。我却只是轻轻地拱了一下手,以示祝贺,毫无言语。甚至还有将她这个本科生与自己这个文科生划清界限的想法。现在说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真是气量小,人家考了个二本有何过错,竟要这样待人家。后来得知她叫杨易萌,却又无端生出一些好感,都说同姓的人五百年前是一家,看来确有其事。彼此通过姓名的第二天早上,她从后面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看她,只见她已经换上了新发的工衣,提着早餐一路小跑地追赶上来。我说:“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干什么?”她却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没吃早餐。”我也没有计较,这本来就是临时想起来的一句话,也不要去苛求标,准答案。我们一起走去上班,聊着各自的状况。

这之后又是各司其职的工作,且是日复一日。随着我们对工作的熟练,时日就过得越来越平缓,最后成了一马平川,值得记述下来的也就愈发稀少。我是在追溯自己的这段经历时很可悲地发现这一点的,以至于文章越写越短,却还是显得琐碎、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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