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3年6月27日,我南下广东惠州开始我的暑假工生活。
对于我要南下打工这件事,母亲开始还不相信我有这么大的决心,毕竟我从小虽不是富家少爷,但也不必为衣食发愁,打工这件事应该说离我稍稍有点远。母亲略带诧异地问我:“你真的要去吗?”我能想象电话那头她的嘴张得有多大多圆,她肯定不相信我这个从小被她视作懒虫的儿子会突然变得如此上进。“如果我暑假的零花钱你给我报销,那我就不去了。”我延续着一贯的风格,略带调侃,却也不失认真,这在我们母子的对话中很是常见。听我这么说,母亲也没了挽留的借口,只得遂了我的意愿。我是个十足的败家子,要说零用钱,母亲那份微薄的薪水尚不够我花,父亲的工资虽然要高的多,但却也是一个十足的“败家爹”,能养活我就算不错了。所以,对于我提出的报销零花钱的要求,都没敢应承。
于是乎,我坐上了南下的长途汽车。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打工的呢,还是以打工为借口来摆脱家人的管束的。走之前在利川停留了几天,周围的人闻知我要出去打工,纷纷表示反对。他们从时间、经济、天气等各个方面苦口婆心地劝说,说的都很在情在理,我却是不听。在利川也有待遇不错的工作可以做,且气候宜人,距离父母也近,如此种种都是无可比拟的优势,但曹孟德有言:“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复望蜀。”我并非向往这里的高薪酬,实在是对于陌生的渴望让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我想多体验一下各种生活方式,而不是像机器一样重复着机械运动,我只是想看看在我之外的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这种人总是喜欢为自己的每一个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上所述大概就是了吧!
走的那天,母亲坚持要送我去车站,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这样,再三推说,她仍是不从。
汽车启动,没了回头的余地。
如果你愿意翻开我的行囊,你一定不会认为我即将成为一名农民工。书包里有六本书,分别是《纳兰词全编笺注》(啃了几个月没啃完)《乡关何处》《情人》《万历十五年》《今生今世》和《山河岁月》,带着这副装备南下似乎走错了方向,转而北上应该更合适。还有两个文件夹,一个夹着平日里所写的手稿(皆已发表在Q-zone),一个夹着两叠刚买的空白稿纸和一个便利贴,我有雄心一个夏天写完它们;一支笔,五支笔芯,还有这个我正在写《打工手札》的日记本,是我半年前用400ML鲜血换来的。十足的文艺范,标准的文字控,也难怪总有人说我是文艺青年。我感觉自己是来做社会调查的,我真担心自己会一念之差写出诸如《中国农民工生存现状》之类的学究文章来,那我可就真老了。
这本《打工手札》是我试图用日记的方式来记录自己一段生活的一种尝试,我并不是爱记日记的人,之前经历过无数次的尝试,却都无数加一次的无疾而终了,所以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坚持写下去,听天由命吧!
我写文章历来抱着一种自娱自乐的心态,也不在意和奢求能有多少读者,权当作是打工生活之余的一种消遣吧!
二
2013年6月27日傍晚,汽车途径宜昌继续向东挺进,进入江汉平原。
江汉平原的天际线很低,放眼望过去能看到很远之外有几个鼓起的小山包连绵在一起,那大概就是世界的边缘与尽头。太阳早已西沉,只留下落日斜辉下的一马平川。
在江汉平原待了快一年了,我所就读的学校就处于这块平原之上,每谈及此地,我仍是提不起什么热情。当然,你可以列举出一千条一万条证据来证明这是和好地方,到我不喜欢这里仅仅一个理由就够了。
以温度带划分,江汉平原原属亚热带季风气候,本应是四季分明的,但只要是在这里待过的人多会苦于这里大冷大热,忽冷忽热的天气。这里全年似乎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春秋两季总显得似有还无。这当然是因其地形特征所造成的,此处毗邻长江,没当气候转冷,江风就开始肆虐,刮起来一往无前,直捣黄龙;植被甚稀,夏日的太阳晒起来无遮无挡,且硬化面积广,热岛效应显著。春秋两季合起来不足一月,往往也是晴则夏,雨则冬。我是西部山区走出来的,过惯了四季分明的日子,初来乍到,确有些措手不及和无所适从。中学地理课本上极力强调平原的好处,我却对此没有一丝好感。
汽车仍在平原奔驰,看着路旁那一丛丛葱郁的防护林,我觉得这是一种粉饰和欺骗,给匆匆路过此地的人一个葱翠欲滴的表象。
天色向晚,汽车仍旧在这无尽的平原寻找出路,车轮下的柏油路像是一根丝带被快速抽离。我和着一身不知熏到了多少人的臭汗蜷缩在座位上睡下了,时不时还会被颠簸的汽车颠醒,竟不知何时出得了江汉平原,又转而南下进入湖南。早上醒来,6点刚过,汽车已过郴州,不久便看见一个收费站上方赫然写着“粤北站”,穿过这个收费站,正式进入广东辖区。
中午时分,日头甚高,毒辣得令人张狂,司机将我仍在一个唤作樟木头的小镇,让我自己坐公交车到沥林。我对着卫星地图看了看,这里距离表哥工作的地方有两个镇相隔。我拦下一辆公交车,花了6块钱坐到沥林,几经周折才与表哥汇合。汇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冲掉一身臭汗和旅途的风尘。
表哥领着和15岁左右中学生模样的小孩子,是他的堂弟。这家伙和我做了三天的室友,第一天晚上就喝的醉醺醺地凿门,出口必是打架砍人之类的横话,典型的初中生古惑仔。因在学校打架生事被开除,跑出来打工,却又因年龄问题没工厂敢录用,在这边逡巡了几天后,表哥又把他送了回去。
下午,表哥带我去工厂面试。
他告诉我说,现在不招临时工,让我先以正式工的身份进来,要走的时候再辞工,他还保证说不会有麻烦。
一个30岁多点的主管接见了我看了看我的证件,让我先填一张表,还问一些有无工作经验之类的话。我照实回答。表格填到学历一栏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略作思考,写下“高中”两个字。填好递交给他,他又问我是不是高中刚毕业,我谎称自己没考上大学,便出来打工了。他略显质疑的看了看我,最后还是收下了。还拿走了我的证件,给了我一张员工守则,让我回去好好看看,并通知我第二天早上在工厂门口等他。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工厂大门处等候,昨天面试我的那个人把我叫过去,先是返还了我的证件,然后又把我带去录指纹、人脸,说是上下班打卡要用,可我总感觉自己犯事进了公安局的刑侦科。
我被分到五金车间,表哥也在这里上班,不过他仍处于工伤休假状态。
第一天上班,班长让我给一位工友打下手。我以为对方是老员工,就一口一个大哥地叫,谈了几句才知道,他今年高中刚毕业,也是出来打暑假工的。分清长幼之后,他反过来叫我杨哥,一直这么叫。他告诉我说,自己家里出现了一些坎坷,他是出来打工挣学费的,不够的钱还要去贷款。听他说过后,我着实感到震惊,看他年岁不大,却已经经历了人生的起落,若不是他亲口告诉我,我真的不愿意相信。
下午班长又把我叫过去培训。从车床的开关机到安全生产;从上下班的时间到废品处理;还从劳保用品的穿戴讲到每天的早会……反正这个车间上上下下被说了个遍。
晚上还得加班。主管先是叫我去扛木板,一楼扛到三楼。很热,上下走一趟都得出汗,更别说扛着两块木板。过后又把我叫去看收冲床;临下班时又把我叫去办公室检查受训情况。开始我还应付自如,安全、早会……这些我都记得。末了,他拿出三块废铜给我辨认材质,说实话,以我近视加色弱的眼睛实在是分不出来,便胡说了一通,果不其然错了。这下主管来了劲了,先是给我指明了材料,然后开始给我补高中化学课,从最基本的化学元素说到各种铜料的含铜量和化学属性;各种铜料的冶炼和还原方法;最后还着重强调了各种废料弄混之后的严重后果。拜托,我是文科生,哪知道的那么多,如果我问你明朝前五位皇帝分别叫什么名字,你也不一定说得出来。
从办公室下来,下班时间眼看就要到了,卫生也已打扫完毕。一位大姐走过来问我为什么不打扫机床和地面卫生,我从自己如何被叫进办公室,又是如何被盘问得过了时间,下来之后他们又打扫的多么干净来解释这个问题,费了好半天劲才给她说明白。我原本以为是她帮我打扫了,鞠躬作揖地感谢了她一番,结果她扭头甩给我一句:“不是我!”那你怎么还那么积极地盘问我,真是的。
下班回到住处,被人支来使去了一整天,也没有传说中那种骨头散了架的感觉,只是这一身臭汗实在令人受不了。钻进浴室搓澡,身上泥条遍布,搓了两遍才搓干净。我仿照《笑林广记》编了个笑话:一夫下班归宅,于室内搓澡,或问一日所得,答曰:惟泥条数千尔。
三
来到惠州,我见到了慕名已久的表嫂。
还没有放假之前,表哥打电话给我,闲谈间问他给我找嫂子没有,他说找了个。电话里不太说的清楚,我也就没细问,没想到挂断电话之后,他竟然还给我发了张小两口秀恩爱的照片过来,照片上,表哥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表嫂则站在背后,左手扶着轮椅,右手举得齐眉高摆出一个剪刀手姿势,一张朱丽叶·罗伯茨式的大嘴以一个夸张的弧度笑着。
我这表哥总喜欢把自己的女朋友的照片发给我,然后问我怎么样。还能怎么样,你喜欢我能说什么。不过,从他历来发给我的照片来看,这些都不怎么样。我的欣赏标准与许多人不一样,各位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表哥今年三十有三,说起来也是而立之年,成家立业应是头等大事,可表哥却一样没捞着,虽有一份薪俸不错的工作,但离立业的标准仍是不可以道理计;家也难成,姑姑二老年事已高,为儿媳的事操尽了心,如今也不见有个着落。看着表哥的年纪也一天天增长,我们这些沾亲带故的人也没为他少忙活。现在听说找了位嫂子我也盼着想见见,催促他们快把婚结了,生个孩子,也好了却姑姑姑父的一桩心事。
说起来表哥也是有过一次婚史的人,那是在2010年的五一节,表哥和本县的一位相识仅一月的女子结婚。初听这个消息我便还不信,实在没有闪婚闪得这么快的,我心里有了两种猜测,要么是表哥口风紧,之前一直没透露;要么是那女子另有所图。但念及结婚这种喜庆事,我也不敢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姑姑姑父都极疼我,我更不愿说出令他们不高兴的话来。
姑姑姑父二老为有了儿媳妇欢喜不已,大操大办了喜宴。可曾想,第二天新娘回娘家回礼的路上就开始闹,说是结婚收到的26000块的份子钱姑姑姑父只给了她6000,她嫌少。这一下我们这一众亲戚火了,哪有新人进门第一天就张口要钱的。随即又获悉 她拿着给她的6000块钱在县城大肆挥霍,打牌、买金银首饰,全不把表哥当回事,表哥为人忠厚老实,拿她也没办法。这一下全昭然若揭,她只不过是个骗婚图财的骗子。
后来还从姑姑口中得知,为了迎娶这个新娘,姑姑二老还向新娘的前任丈夫付了20000块的分手费。此后不久,新娘跑得杳无踪影,这前后26000元就此打了水漂。这虽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对于在泥土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姑姑姑父来说,可都是血汗钱啊!
半年后,表哥一方提出离婚,因找不到女方下落而程序甚繁。去年夏天,表哥专为此事回乡,还是我陪同前去办理的手续。表哥一方的律师在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感到愤慨不已,甚至扬言抓到女方要施以拳脚。一位通谙法律的律师都发出了这一般慨叹,可知对方欺人之甚。
第一次见到嫂子是在第一天上班的早上,我正在门口等待主管的传唤,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很多人行色匆匆地往里面赶,嫂子夹杂在人流中走过来。之前有看过她的照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想她是不认识我的,也就不方便叫。她慌忙地从我面前走过,到楼上去取厂牌,彼此没有注目。
晚上下班,我提着几杯果汁爬上表哥住的顶楼。表嫂在阳台上打电话,说的都是他家乡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在门口叫了几声表哥,他正在冲凉,嫂子心知是表弟回来了,连忙招呼我进去坐。我拿了杯果汁给她,在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表嫂长得吧!我也不想作什么评价,一来我的口味比较小众,说出来大多数人都可能接受不了;二来长相也不能当饭吃,现如今靠脸吃饭的人也不是没有,但终究是少数;三来这是我表嫂,表哥喜欢就行,我说那么多干嘛!
嫂子做菜很难吃。关于这一点,表哥早就给我打了预防针,且我一直不挑食,但还是被她做的菜镇住了。总结起来,她做菜的方式是这样的,油、水、盐一起下锅煮开,然后主料辅料一股脑倒下去直至煮熟。这么做出来的食物,味道都浮在表面,食材不入味,真不好吃。据她说,他们那边都是这么做的,她最常做的一道菜就是用这种方式煮猪肝和小肠,猪肝煮透了倒也能吃,可小肠吃起来就像在嚼一块橡胶皮,怎么也嚼不烂,嚼久了还有苦味,我很是怀疑她有没有洗干净。我受不了这种吃法,不得不自己动手。
自打进入初中以后,算起来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做过菜了,也不知道行不行,心里也没底。第一次做了个排骨土豆火锅,还凉拌了个苦瓜,嫂子竟然说她没见过这种吃法,连声称赞好吃。我开始以为是她跟我客套,没想到从此以后她就很少做饭了,一般都是等我下班回来做,如此说来,小时候练下的童子功还在。我还把表哥的玻璃坛子废物利用,用醋兑水,然后撒一点盐和糖,做成了一个泡菜坛子。前几天酸水表面泛起了白翳,我发短信问老妈怎么解决,老妈让我放点白酒和冰糖进去,有时间了去买点白酒、冰糖回来。
这些日子在灶台旁边煎炸烹煮,倒是为自己平添了不少的人间烟火气。不管怎样,终究逃不脱那句老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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