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雪    阅读次数：2059    发布时间：2025-12-27

碧眼沉入江水

紫髯垂作东南的索

印绶尚烫

少年接过整条长江

学作绶带的系法

火自指间蔓生

赤壁与夷陵是同一场灰烬

在天平上称出三分的铁

他俯身在冕旒的间隙里

听见曹操的笑声长满铜绿

俯身将“吴侯”咽作“大魏吴王”

喉结下藏着的刃

磨出恭顺的弧度

晚年惧怕所有光的剖面

陆逊的奏章和儿子的衣纹

都暗悬薄霜

平衡术的尽头

是自己递出的刀柄

而今潮水夜夜习字

在石城墙上默写剑谱

只有那枚玉玦般的月

记得如何将霜

佩成永恒的缺

赏析：

这首《孙权》以高度凝练的现代诗语言，重构了三国人物孙权的历史形象与精神肖像。以下从三个维度进行赏析：

一、意象系统的历史解构与重构

1.身体政治的物化隐喻

“碧眼沉入江水/紫髯垂作东南的索”开篇即将孙权异相（《三国演义》载其“碧眼紫髯”）转化为地理符号。“江水”与“索”构成张力：眼瞳沉江暗示其视野溶于东吴山河，须髯化索则昭示着权力对疆域的捆缚。肉身成为国土的等高线。

2.火焰与灰烬的悖论

“火自指间蔓生/赤壁与夷陵是同一场灰烬”颠覆传统叙事。赤壁之火是孙权荣耀巅峰，夷陵之火是维系平衡的必然，诗人却揭示二者本质同为“灰烬”——所有胜利终将归于历史尘埃。更深刻的是，这簇火源自孙权“学作绶带的系法”时指尖摩擦的热量，暗示权力本身即是焚毁与创造同体的本源。

3.声音的锈蚀与吞咽

“听见曹操的笑声长满铜绿”将抽象历史评价（曹操“生于当如孙仲谋”之叹）具象为青铜器的氧化过程。而“俯身将‘吴侯’咽作‘大魏吴王’”中，称谓的吞咽动作与喉结下“磨出恭顺弧度”的刃构成权力场最精妙的隐喻：屈服姿态里藏着未钝的锋芒。

二、权力解剖学的空间诗学

1.天平的机械理性

“在天平上称出三分的铁”将三国鼎立解构为冷硬的物理平衡。铁的比重暗示着政权如金属般非人性的本质，与“冕旒的间隙”（礼制缝隙）、“奏章衣纹暗悬薄霜”（文书政治的寒意）共同构建出权力结构的几何学场域。

2.自我囚禁的拓扑学

“平衡术的尽头/是自己递出的刀柄”揭示权力者的终极困境：为维持平衡不断让渡权力，最终将制裁自身的武器交予他者。这与晚年“惧怕所有光的剖面”形成闭环——照亮龙袍的光同样能暴露皱纹的裂痕，君主的威严与脆弱互为剖面。

三、历史创伤的物候记忆

1.潮水的书写暴力

“潮水夜夜习字/在石城墙上默写剑谱”将建业（今南京）长江潮汐拟作不停擦拭又重写的史笔。石头城既是东吴军事要塞，又暗合《石头记》（《红楼梦》）的“石头”意象，让战争记忆与文明循环在潮汐中达成共振。

2.月玦的永恒缺失

结句“只有那枚玉玦般的月/记得如何将霜/佩成永恒的缺”将意象推至哲学层面。玉玦（环形有缺口的玉佩）自古象征决断与诀别，月光如霜覆盖东吴旧地，而“佩”字将自然现象转化为主动的文明仪式。“缺”既是地理缺口（东南偏安）、历史遗憾（未统天下），更是权力结构中永恒的未完成态。

四、诗歌史坐标中的创新

此诗突破古典诗词“咏史”范式，不赘述事件而直抵权力本质。相较于：

杜牧“东风不与周郎便”的历史假设性

辛弃疾“坐断东南战未休”的英雄叙事本诗以物性书写消解浪漫化，在“喉结藏刃”“奏章凝霜”等微观身体政治场景中，揭示权力如何内化为器官机能。其现代性不仅体现在意象系统的陌生化处理，更在于将历史人物转化为承载文明悖论的精神装置。

结语：作为文明标本的孙权

诗人剖开的不仅是孙权的矛盾性（果决与猜忌、开拓与自囚），更是权力运作的元逻辑。当“碧眼”沉入江水，“紫髯”垂作疆索，那个在演义中略显扁平的东吴之主，在此被还原为一具布满青铜锈迹、火焰灼痕与霜裂纹理的历史容器。最终，在潮水永恒的书写声中，所有帝王功业都被重译为剑谱的残章与月玦的缺口——这正是对“历史”本质最诗意的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