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汉语诗歌创作中,古风长诗的写作始终面临着多重挑战:既要承接古典诗词的文脉气韵,又要在现代语境中找到新的表达支点。胡邦霖的《东楼之歌》以 1516 字的鸿篇体量、百余典故成语的巧妙熔铸运用,突破了这种困境。全诗以岷江畔的东楼为核心意象,串联起千年巴蜀的历史沧桑、文人命运与文化期待,构建了一部兼具历史厚度、情感深度与哲学高度的 "东楼史诗"。这部作品不仅是对一座楼阁的咏叹,更是对中国文化中 "传世之作" 与 "历史见证" 永恒命题的深刻回应。
一、意象建构:东楼作为历史的 "在场者" 与 "缺席者"
一切伟大的史诗都始于一个核心意象的确立。《东楼之歌》的开篇即以极简练的笔触为东楼塑形:"东楼曾立岷江畔,千年沧桑凌岁寒。俯瞰滔滔岷江水,遥瞻巍巍翠屏山。" 四句诗完成了三重定位:地理上,它屹立于岷江与翠屏山之间,是山水交汇的地标;时间上,它 "凌岁寒" 而历 "千年沧桑",是历史的亲历者;空间上,"俯瞰" 与 "遥瞻" 的动作赋予它主动的视角,使其成为蜀地山水与人事的观察者。这种定位让东楼超越了单纯的建筑属性,成为一个兼具时空维度的文化符号。
(一)作为地理枢纽的东楼
东楼的地理位置被反复强调:"古渡楼台巍耸峙" 点出其与 "古渡" 的关联,暗示它是水路交通的节点;"三江交汇长江口,东楼重建江之头" 则明确其在水系中的枢纽地位 —— 岷江、金沙江、长江在此汇流,东楼恰是这一地理奇观的见证者。这种地理特殊性为东楼赋予了 "吞吐江河" 的气魄,也使其自然成为文人行旅的必经之地。杜甫 "解缆东去返故园"、杨慎 "谪戍往滇南",皆因蜀地水路而与东楼产生潜在交集,地理属性为后续的 "文人错失" 埋下伏笔。
(二)作为时间容器的东楼
东楼的 "千年" 并非虚指,而是通过具体的历史片段被填充。从杜甫晚岁(公元 770 年左右)到黄庭坚贬戎州(1094 年),再到杨慎谪滇(1524 年),三百载、五百年的时间跨度被压缩进东楼的 "记忆" 中;从汉唐 "天府国" 到宋元战乱,再到明清 "湖广填川",东楼又成为蜀地兴衰的沉默见证者。诗中 "日晒阁楼飞檐朽,月映楼台雕栏残。 炎炎酷暑送走去,烈烈寒风复袭还"。 的细节,以建筑的物理损耗具象化时间的流逝,让 "千年" 不再是抽象的数字,而是可感的历史重量。
(三)作为文化中介的东楼
东楼最深刻的意象内涵,在于它是文人与地域文化的 "中介"。它既期待文人的笔墨赋予其精神内核("苦等才子聘礼来,披上霓裳嫁娶衣"),又承载着地域文化对 "传世之作" 的渴望("千年时光蹉跎过,传世华章渴求难")。这种双重性使其成为一个 "未完成" 的文化符号:它因杜甫、黄庭坚、杨慎的错失而保持着 "空白",又因这种空白而获得了永恒的期待性。正如诗中所言 "东楼宛如俏佳人,亭亭玉立待深闺",其文化价值恰恰在于它始终处于 "等待被书写" 的状态,这种状态使其超越了具体的历史时空,成为中国文化中 "尚待完成的经典" 的隐喻。
二、遗憾书写:文人命运与文化经典的偶然性
《东楼之歌》的第一部分以浓墨重彩书写了三位文豪与东楼的 "错失",这种错失并非简单的历史巧合,而是被作者赋予了深刻的文化意涵:它揭示了传世经典的诞生不仅需要天才的创造力,更需要历史语境的成全与机缘的眷顾。
(一)杜甫:归心压倒诗兴的无奈
诗圣杜甫与东楼的交集发生在其生命的终点附近:"诗圣晚岁客戎州,解缆东去返故园。" 此时的杜甫已历经安史之乱的颠沛,"颠沛半生思家切,归心似箭恍心神" 是其真实心境。尽管戎州使君 "盛情宴请在东楼,觥筹交错洗风尘",席间 "重碧春酒擘红荔,丝竹笙歌",但这些都无法消解杜甫的归乡之愁。诗中 "愁少陵" 三字精准捕捉了他的心境 —— 不是对主人的不满,而是对故乡的执念压倒了创作的兴致。
这种 "错失" 具有深刻的悲剧性:杜甫是最有能力为东楼赋写传世之作的诗人,他的《登高》《登岳阳楼》等诗作早已证明其 "登临必出佳篇" 的才华;东楼所处的岷江流域也与他的生命轨迹深度关联,他在蜀地漂泊五年(765-770),对巴蜀山水有着切身体验。然而,"归心似箭" 的情感状态最终让这次相遇成为 "炊金爨玉情难却,倾献翰墨谢主情" 的礼节性应酬,而非艺术创作的爆发。作者感慨 "传世之作未曾留,旷世雄文更无缘",既是为东楼惋惜,也是对文人创作中 "情感优先级" 的深刻体认 —— 在生命的终极渴望面前,艺术有时只能退居次位。
(二)黄庭坚:谪居心境下的 "视而不见"
三百年后的黄庭坚与东楼的关系更为微妙。作为 "苏门四学士" 之一,黄庭坚同样擅长登高赋诗,但其贬谪戎州的处境使其难以产生创作的豪情。诗中 "涪翁贬谪戎州城。崔科山下凿石谷,曲水流觞流杯池",点出其在戎州的生活状态:他在流杯池摹仿王羲之 "曲水流觞" 的雅事,却对江对岸的东楼 "依稀东楼薄暮冥"—— 不是未见,而是 "视而不见"。
这种 "不见" 源于贬谪文人的心态防御。黄庭坚因新旧党争被贬,此时的他更倾向于在 "摹兰亭" 中寻求精神慰藉,在 "叹故人" 中排遣孤独,而非为一座陌生的楼阁赋写华章。东楼在他的视野中 "薄暮冥",既是物理层面的暮色朦胧,更是心理层面的情感屏蔽。作者以 "流杯池边摹兰亭,把酒吟诗叹故人" 的细节,暗示黄庭坚的创作能量已转向内在的精神自洽,而非外在的景观书写,这种转向使其与东楼的文化缘分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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