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巴佬”进城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德江 任芳芳    阅读次数：54576    发布时间：2023-10-09

弘扬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一脸忧郁样儿，无精打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同事问他怎么了，他留下长长的叹息声后就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也不搭理人，烟一根接着一根，惹得办公室的女同胞们怨声载道。许久，他终于发话了，说是城里分经济适用房时分了一套给他。办公室的黎宪白了他一眼说到“分到了房子还不高兴，是嫌小了还是嫌少了”。弘扬慢悠悠道：房子是分到了，但不是全免费的，自己一个月还得付800多的按揭，我一个人的工资要养一个大学生，一个初中生，还有一个老病号，加上我自己共4口人，现在房子交了钥匙，别人家都在装修了，我是装呢？还是不装呢？不装，小女儿在城里读书租房子住，自己有房却空着，装呢？钱从哪里来？按现在这个趋势不装是不行了，可羞涩的衣兜里挤不出半点钞票，我怎能不忧愁……

分房子时弘扬手气比较背，抽到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逢年过节家人聚在一起相当拥挤，考虑到这个问题弘扬想要放弃这套房子。而家属是不乐意的，她的想法是：“别人拼死拼活都要在城里安个家，现在靠着国家的好政策我们只需要付市场价的三分之二就能在城里定居，何乐而不为？”弘扬想了想，家属的想法是对的，房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定是定了，冷静下来时，弘扬的心里不免失落。

弘扬今年四十有五，回首这45年来，他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从儿时的食不果腹，到少年的代课教师，再到改革开放的南下打工，又到转正重回讲台，一直到如今的从政。一切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一家子围绕房子转的历程。弘扬的父母是许许多多靠着一捧黄土起家的中国农民的缩影，育有儿子四个，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将儿子们养大成人已是不错的功绩，待到儿子成家，房子成了最棘手的问题，弘扬是家里的幺儿成婚时仅分到不足50平米一间砖瓦结构的婚房，所有活动都在这一间房里开展两口子憋屈得要命。他们婚后的第一个梦想就是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功能齐全，宽敞明亮。

有了梦想两口子干起活来就有了精神。妻子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在重男轻女的时代背景下只上过几年的小学，识字不多，更谈不上有文化，只能靠着一身蛮力与土地较量。弘扬命就比较好，不仅读过小学，还上过初中，还因为成绩优异读到中专，寨子里面有所小学他毕业后就在小学里教起了书，只是待遇由学生的数量而定，政府是不予发工资的。学生也不直接交钱，都是家里面有什么粮食就拿什么粮食来交，钱是交上来买课本的。这种自发组织的教学有着非常灵活的时间安排，农忙的季节弘扬就放学生的假，一方面是为自己争取帮妻子干农活的时间，另一方面也给学生家庭解放劳动力。妻子是灵巧能干的人，凭着一己之力做着8个人的活路，加上弘扬课余时间的帮忙，在1998年春两口子就靠着一己之力实现了梦想，盖起了新房。新房建成后，生活更有了盼头，看着两个女儿在新房里这间跑到那间地玩躲猫猫，妻子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可弘扬高兴不起来了，自从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儿画了个圈，改革开放的浪潮吹到村里来，寨上来的人都拖家带口地去“杀广”了，学校的学生相应减少，“学费”也跟着少了。不仅如此，随着“杀广”的兴起，货币流通加剧，物价上涨，弘扬能拿到的实际工资锐减。加之女儿们渐渐长大，花销增大，所有的积蓄又都投资在了房子上，接下来的生活要怎么维持成了压在弘扬心上的一块巨石。在乡村宁静的夜里，弘扬的心里如群魔乱舞，他和妻子商议着杀广的事儿，妻子虽有千万个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时代的变迁，生存方式的改变。

在一个烟雨蒙蒙的清晨，天刚刚蒙蒙亮两口子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就告别了家乡。临走时女儿们还没有醒，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离开是因为怕妻女情绪失控，毕竟从小到大她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弘扬是男人，纵有千般不舍他都要忍住，还要带领妻子发财致富呢，一切情绪都要稳住。妻子就不一样了，什么都可以割舍，女儿是万万舍不下的，她虽然没有说，可弘扬的心里明白，这些情愫在她的一步一回头和偷偷抹泪里暴露无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活总得继续……

弘扬两口子打工的地点在广东佛山，妻子进的是五金厂，他自己就凭着少时跟着父亲学的几天木匠活儿打下的基础进了家具厂。厂里虽然不包吃住，但只要交一定的生活费就能吃住在厂。为了节省开支妻子就她在厂里定了最经济实惠的集体宿舍，弘扬本人就定了个单人宿舍，两家厂隔个村，妻子厂里缺货的时候就到弘扬的单身宿舍来煮煮饭过过夫妻生活，也算算收入唠唠家常一解打工生活的苦闷。想女儿想得紧时他们就在家乡的赶场天到便利店用公用电话打电话到家乡街上的小卖部喊女儿们接听，关心一下她们的日常生活，碰到女儿不赶场的时候电话打去是没用的。当初出门的时候妻子说过年时怎么也得回家一趟，可日子漫长得像家乡的乌江水，绵延得看不到尽头，好不容易盼到了，春运高昂的车费和遥远的车程让夫妻俩眉头紧蹙。弘扬狠了下心，终于携妻子踏上了回程的列车。回到家，正赶上两个女儿放牛回来，妻子拥了上去，怎料女儿们竟木讷地盯着夫妻俩，像素未谋面的陌路人，任凭妻子用糖哄，拿新衣服在她们身上比试就是无动于衷。妻子崩溃了，失控的情绪中夹杂着汹涌的泪水，弘扬别过脸，泪如雨下。

有了第一次的春运经历，接下来的打工生涯里弘扬两口子再也没有回去过。妻子晕车，一怕路远颠簸，二怕车费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