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生活幻境又是多么奇妙,时光竞把月饼和月亮阴差阳错地揉和到一起。月饼和月亮是怎样丝丝缕缕的密切?这些并不重要,关键是生活中有了月饼,而月饼中又有了月亮。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说:“月亮是从月饼中升起的。”“月饼里珍藏着一轮明亮的月亮。”当时因人小,并不懂得其话语的含义。待到母亲过世多年后,我却忽然间惦量出这话金子般的重量。
凡是50后的人大都知道,童年时农村都穷得叮当响,家家又没啥好嚼咕吃。往往中秋,在屯子孩子们的心里,象过年一样有盼头。年年盼着中秋,一年一次盼着中秋的月饼。其实,也不是纯舌尖上的“馋”,好象其中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情感”。但有一条可以肯定,觉得中秋这日子很“亲和”。
至到今天,我都当上爷爷了,回过头来再回忆一下当年过中秋的情景,心里还能涌上来阵阵的酸楚和甜蜜。哪能忘记呀,当年母亲领着我们过中秋,是在过团圆的“月饼”,是在过团圆的“月亮”,是在过团圆的“生活”。
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一个中秋,不是吃不吃月饼的问题,而是团圆比月饼更重要的问题。那年中秋的早些时候,父亲走了,走得非常突然。我和哥哥、姐姐、弟弟,怕母亲受不了如此打击,都回来与母亲一起过团圆八月节(中秋)。而母亲却怎也高兴不起来,看着我们拿回“盒装”的月饼,遥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间蹦出一句话:“我看那轮圆月亮缺个边。”说着,又咬了口月饼,便接着又说道:“就象咬下一口‘月牙’的月饼。”
这一夜,我们无语,都知道说得太多也没用。可是我们每双眼睛,却都稍稍地流下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打湿了衣裳。从心里讲,我们也是想念父亲;同时,更理解母亲胸怀中的那轮“月亮”。
父亲走了,我们原本完整团圆的家,象天上的月牙一样,又象手中咬出月牙的月饼一样,缺了点东西呀。月牙到了十五,能圆;月饼到商场买新的,能圆。可母亲的心,却是永远不能补圆。
记得很清楚,母亲年近七十那一年。不经易间,我忽然发现母亲的头发全白了。全家人坐在火炕上,围着八仙桌,桌上摆着月饼,没谁吃,也没谁言语。一阵微风吹过来,母亲的头发飘柔起来。瞬间,我从母亲银发丝缝中,透过窗镜,看见天上的那轮月亮。那月亮里玉树垂下缕缕枝条,不正是母亲的根根银丝吗?即刻,我眼前出现幻觉,母亲的白发变成天上的月亮,而母亲那刻录岁月苍桑的脸,却变成了月饼上的万字吉祥图案。啊,母亲的心,分明是十五的月亮;母亲的情,分明是中秋的月饼。
天上的月亮,又远又近;桌上的月饼,又近又远。每逢中秋,我都想起母亲的这个中秋夜晚,重温着母亲和月饼的故事,重温着母亲和月亮的故事。母亲,永远象窗外高悬的月亮一样明亮;母亲,永远象桌上圆圆的月饼一样温謦。
月亮的光,很银辉,很苍白;不象太阳光,很强烈,很温暖。虽然月光如水,象母性一样温柔,可母亲温柔的表面里边,心中却装着太阳般强烈的温暖。即使在“三年自然灾害”的年月,母亲苍白的脸,映上几分病态,但每逢中秋时刻,无论怎么为难遭窄,却也要让我们孩子们吃上圆圆的月饼,圆上她心中圆圆的月亮梦想。
记得那时,刮菜带,闹饥荒,别说中秋吃月饼,就连平常都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记得那个中秋晚上,母亲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间做出个决定:要亲手给我们孩子做月饼。只见她和点苞米面,放点糖,中间夹几个炒熟的黄豆粒,一会就做熟了“月饼”。我们一人均分一块“月饼”。吃着母亲自做的“月饼”,那个香哟,几十年后品着都有滋有味。
其实,当时我们小孩,也来不及欣赏母亲做的月饼样式及艺术,就狼吐虎咽地吞进肚了。多少年后,姐姐跟我说,那次的苞米面月饼,是没油的,是发面的,母亲在上面还掐成万字图案。馅里没有花生米和青红丝,就用黄豆粒代替了,而那点糖,还是过年时省下来的。
又记得清楚,在紧接着吃完“月饼”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家粮食就断顿了,一连吃了几天的野菜,队上才放新粮接续上捻。又待我长大上小学时,“三年自然灾害”已经过去。我才从大人口里弄明白,当年母亲自制的那顿“月饼”,把一周的粮食全用光了。而现在想起来,母亲在那极其艰难的日子里,还不忘中秋节给我们孩子们吃月饼;虽然是苞米面的,跟大饼子差不多,而这其深刻的内涵,正是一个平凡的母亲所体现出的伟大母爱!
如今,月饼发展了,月饼发展得千奇百怪,各种馅的都有,各种价钱的都有,各种图案的都有,包装越来越花哨,价格越来越吓人,百多元一块是正常。无怪乎老伴说:这哪里是百姓吃的月饼,分明是升天的月亮,把民间浓郁的中秋节氛围,都给“腐败”得荡然无存了。其不然,我却认为,即使市面上的月饼再贵,也比不上当年母亲给我们做的苞米面月饼的价值。
人可能过好日子过长了,久了,心里就慢慢滋生一种“有点过腻歪”了的感觉。虽然现在的高档月饼多多,但咋嚼咕也是不如过去的老月饼好吃。说来也怪,每逢中秋,我必须到外边老店买上二斤老式月饼回来。咬上一口,这才是月饼的正宗味道。老式月饼,没有包装,万字图案,充满着的是乡情,是人情,是亲情。无论什么时候,这情不能变味。否则,当年母亲做月饼的感觉和情思,就会消失在当今花了胡哨的月饼当中。
父亲走了之后,我家的月亮少了个边;时光又过了多少年后,母亲也过世离开了我们,我家的月亮又少了一个边。在天上的月亮十五月圆的时候,我便想起家里那轮少边的月亮。遥远的父亲月光,遥远的母亲月光,而今却化作柔情揉进月饼里,又铸成一轮我们心中不落的圆圆月亮。
在过去的家乡民间,相传着很多版本月亮和月饼的故事。母亲在世时,常跟我们讲:月亮上的嫦娥,嘴也有馋的时候。一次,她偷吃了一口月饼,留下一轮弯弯的月牙。于是,天上的月亮就少了边,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月缺的时候。
在以往母亲唠叨这些老掉牙的故事中,还在不断地更新呢。记得有一阵子,家乡的人兴起宠物热。有养猫的,有养狗的。而母亲却讲,人间兴起玩宠物,比月亮上要晚几千年。而人间玩猫啦狗啦的,却又是跟月亮上学来的。人家嫦娥在月亮上,很早很早就玩玉兔了,你人间才刚刚开始。
母亲又象个民间研究家,特别对月亮和月饼的学问很渊博,给我幼小的心灵刻下了这个烙印。她总认为,天上和人间的艺术,又是相通的。人间的月饼,万字图案美丽吉祥,团圆和谐,而月亮上的图案,柔情脉脉,清澈如水。这是天上人间的异曲同工之美,也是母亲研究的“学术成果”之一。
所以,每当中秋,我就想起母亲做的月饼。我把月饼里藏着的月亮,放到嘴里,一同把月饼和月亮嚼碎了,并咽进肚子里,溶化到血液中。记得在小时,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后,日子虽然好些,但月饼也不能常吃的,原因还是买不起的。每到八月中秋节,供销社分月饼,每人一块。当时月饼二角钱一块,但也舍不得买多。一个工日在队上也分不上几角钱,而吃上一块月饼,就快够上吃了一天的工钱呀。
记得一次,我们家每人均分一块月饼,母亲也剩一块。待我们吃完了月饼,而母亲却只瞅月亮,不吃月饼。她看我们吃得这个香甜,就乐了,笑容象天上的月亮一样明亮。她又把我们姐弟几个聚在一起,把她的月饼瓣成几个小块,分给我们一人一份。并说:“你们吃,我不饿。”这件事,让我感动一辈子,至到现在也难能忘却。每当想起这事,我眼前便出现另一个场面。当年母亲给老抱子撤了一把米,而老抱子护着一群小鸡崽子啄,其自个却干勾勾不吃米。待小鸡崽子把米啄完了,它便又领着一群孩子走了。老抱子又与母亲何等酷象,母亲她把月饼分给孩子吃,可自个却说“我不饿”,而老抱子“干勾勾”,把米让给孩子啄。同是一种母爱,人类却又要高明许多!
月亮是无私的,无需大自然万物给予月光的回报;母亲是无私的,无需自己的儿女给予母爱的回报。这就是月亮,这就是母亲!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母亲的怀念就越深;人经历中秋月亮次数越多,对月亮柔进感情就越浓。特别自个有了儿女,对母亲的恩情理解更透。更特别当了爷爷,对母亲的亲情体会更烈。往往在一定年龄段上,一个人更能理解月亮的明亮,更能理解月饼的温情,更能理解母亲的伟大。
中秋的月饼,是时光的月亮。月饼里的月亮,蕴涵母爱柔情似水的光芒,永远温謦着我们儿女的心房。
【编辑:高毕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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