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关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屋里我临窗独坐,我在思考着如何面对这难过的“年关”。
幼时家贫,每逢过年父母都会愁眉紧锁,因为对他们而言过年就是过关。也难怪,平时生活苦点倒也无妨,可是一年到头,孩子们早就眼巴巴地数着指头盼望过年了,作为父母就是摔锅卖铁也得把年过得像样些才行。孩子们要添新衣,家里要备年货,而这些都要拿钱置办。于是为了过年,没进腊月的门,两手空空的父母便开始东挪西借准备过关了。
如今,生活好了,大家再也不用为过年发愁了,“年关”一词也逐渐销声匿迹了。但是,就在今天这样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里,我却久久不能忘怀这个饱含苦涩充满无奈的词汇。春节至于我,依旧是心中一个难以逾越的关隘。当然,我心中的年关,已不再是父辈们所经历的经济上的关隘,而是那种找不到归宿的失落感。常言道: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是父母均已作古,我的家到底在哪儿呢?
父母在世之时,每年春节,我们兄妹几人总是尽量赶回老家跟父母团聚。如果哪个没能及时回来,我们也会一遍遍地向父母解释原由,以此来安慰年迈的双亲,弥补未能团聚的缺憾。那时,父母居住的那片老宅似乎有着无穷的魅力,真的,无论身在何方,我们总会被这个叫做“家”的地方吸引过去;而只要一回到那里,我们浑身便会立刻被无限亲情所包容,那种温馨与幸福的感觉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达。可是,自从父母离世后,这种感觉便不复存在了。失去了疼爱我们的父母,我们兄妹便如同茫茫大海上的几叶扁舟,无依无靠,各自飘零。尽管我们也偶尔回到老宅看看,但却再也找不到那种家的感觉了。
由此看来,原来所谓的家,并不是什么房子器具,而是父母所在的那个地方。没有了父母,家的概念便模糊不清,家的感觉便不复存在。小城里,我也有自己的窝居,妻儿均以为那便是我们的家。可我明白自己心目中的家依旧是那片生息着父母的老宅。而今因为父母不在,家的方向也随之迷失了。
曾经为古训“父母在,不远游”而纳闷,难道父母健在就不能外出创业了吗?如果整天依偎在父母身边,“好男儿志在四方”又作何解释?如今我忽然明白了,所谓“不远游”是指在特定的环境下,比如父母年迈体弱,比如逢年过节。
一直关注着电视里播出的出行信息,春节将至,铁路、公路、民航、水路均人流如潮。回家过年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习俗。人们不惜把大把大把的钞票交给交通部门,不惜旅途劳顿千里迢迢赶回老家和亲人团聚,而把人们吸引回家的原因正是父母那殷切期待的慈祥眼神,正是那血浓于水的无限亲情。只要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团聚在一起,哪怕只是吃上一顿简单的团圆饭,心里也会由衷欣慰倍感满足的。
朋友们都在计划着到“老的”那边去过节,我很羡慕。有父母真好,起码可以在过年的时候有家可回。这样想来,我认为大家还是应该学会感恩的,感谢谁?当然是你的父母,因为是他们给了你家的感觉,给了你回归的幸福与温馨。
年 猪
表弟邀我去乡下,说他家要杀年猪了,请我去喝血子汤。尽管很忙,但我还是欣然前往。不为别的,只为重温关于乡村的梦。
过去,老家苏北有杀年猪的习俗。所谓年猪,就是杀了留着过年的猪。刚进腊月的门,平日清闲的乡间屠户便忙碌开了,出张家进李家,东庄西村连轴转,因为大伙都要杀年猪过大年。
当然,也不是谁家都能杀得起年猪的,比如我家。由于人口多,劳力少,我家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巴。家里也养猪,不过是留着卖给食品站的。卖了猪,再用卖猪款购置些糕果香烛之类的物品,因为毕竟年货不仅仅是猪肉一样。不过,猪肉是一定要有的,若不然来了亲戚拜年没有腊肉这道大菜招待客人,那就太塌场了。
既杀不起年猪,又买不起好肉,母亲只好托人买猪头。猪头好啊,既便宜又实惠,除了猪头肉,还有口条、耳朵等品种,来了亲戚端上桌也算几道好菜了。
除夕前夜,母亲便会把风干的咸猪头从廊檐前取下来,然后用水洗净,放进大锅里,架上柴火慢慢烀。当一阵阵腊肉香味飘满小院时,年幼的我们便会围拢在锅灶前,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母亲当然明白我们的心思,于是等猪头一出锅,她便会切一小块给我们解馋。我们明白想多吃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只充满诱惑的猪头还要留着敬神呢。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只得各自睡去。
那时候,每逢过年,父母都会在家堂上燃起香烛,摆上供品,然后叩头祷告,祈求神灵的保佑。可后来,父母终于不再敬神了,因为年年敬神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实质性变化,今年盼着明年好,明年还穿破棉袄,有什么用呢?
农村实行大包干责任制以后,我家也破天荒地杀了头年猪。因为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故而当时的情景迄今难忘。
那天,我们全家起得都很早。打扫庭院,涮锅烧水,恭侯屠夫师傅的到来。像往常一样,来我家杀猪的依然是师徒二人。只见胖师傅叼着烟卷手背屁后走在前面,瘦徒弟挑着小船似的椭圆形杀猪桶等工具走在后面。进了我家院门,师徒二人便摆放工具,继尔逮猪、放血、脱毛、开膛。等到他们把一切整理妥当之后,早饭也就开始了。
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是来喝血子汤的。血子汤其实就是以猪血、五花肉为原料的大杂烩。满满的一大锅,紧吃紧装,管饱。大伙陪着屠夫师徒喝酒聊天,猜拳行令,举杯把盏之时,大伙的感情加深了,距离拉近了,那感觉真是幸福无比。
改革开放后,一切似乎都变了样。新事物在不断产生,旧风俗在逐渐消亡,杀年猪也与喝年酒之类的习俗一样,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客观地说,这些习俗的改变从侧面反映了社会在进步。从前之所以大家要杀年猪,主要是因为春节后好长一段时间菜场“休市”,根本无菜可买,而杀了年猪其码有腊肉可吃。如今过年,别说鸡鸭鱼肉这样的大路货,就连那些往日冬季根本看不到的反季节蔬菜也随时可买。这么一来,杀年猪腌腊肉的习俗自然要被淡化了。
表弟家富丽堂皇的楼房客厅里,应邀前来喝血子汤的亲友们一个个衣着光鲜,喜气洋洋。我发现这些依然是农民身份的人,谈话的内容已从过去纯粹的农事,宽泛到了如今的经营之道、天下诸事。
上菜了,满满一桌。血子汤肯定是有的,只不过那盆曾让我们谗涎欲滴的烩菜,已经从昔日桌上的主角沦落为配角,静静地呆在餐桌的一角少有问津。
表弟很热情,一边不停地招呼大家喝酒吃菜,一边讲着过去的趣事。当他讲到杀年猪时,顿生感慨。他说,他杀年猪并不是为了要腌肉过年,无非想找个借口把各位亲友聚到一起叙叙旧情。这么多年了,大家各奔东西,难得一聚,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隔三差五聚到一起喝酒聊天了……
显然,表弟家的年猪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年货,它已成为对过去岁月的一种追忆,成为纯朴感情的一种象征。
年 画
年画,顾名思义,就是过年时张贴的画。
过年标志性的物品很多,比如鞭炮、春联、福字、年糕等等,而年画也是其中极具代表性的物品之一。家在苏北农村,对年画的记忆尤为深刻。我们这里过年不一定要贴窗花,但是年画却必不可少。那时的年画,好像只在新华书店里有售。虽然平常庄户人家在过寿、娶亲之时也会买上几幅画装饰房间,但是终究还是过年的时买得多些,毕竟大伙都想过年时换个心情图个喜庆。你可别看这年画花花绿绿一大片,真要购买那还是有些儿讲究的。选年画的时候,不但要看画面内容,还要参考房子的大小、墙壁的面积、以及家庭状况、审美情趣等因素,不然就会不伦不类、闹出笑话。我就曾经多次看到有的人家房子很矮,却很显摆地买了巨幅年画,结果贴上去后,年画上端直顶屋檐,下端拖地半截,难看之极;有的人家房子很高,但贴得年画却小的出奇,看上去滑稽可笑;更有甚者,中堂上竟挂上了大头娃娃、猴子上树之类的画子,虽是喜庆,然却明显错位,令人忍俊不禁。我们家从未出过类似的洋相,这要归功于二哥的眼光独到。二哥虽文盲,但对年画的挑选却很在行,记忆中我们家的年画几乎都是他选购的。那时候,每逢春节将至,二哥总会抽空去镇上或者县里的新华书店转转,当然,他不是去购书,而是买年画的。经过他的法眼,那些庄严威武的毛、恩、列、斯像,喜庆吉祥的《松鹤延年》、《观音送子》,美丽动人的《昭君出塞》、《貂蝉拜月》,清新淡雅的花中四君子,还有那意境深远的高山流水、鸟语花香,情趣盎然的《岳飞传》、《杨家将》等中堂或条幅,便轮番出现在了我家的陋室,于是,脑海里那些关于过年的美好记忆也由此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腊月二十四,扫尘,我们兄妹几人齐动手,不消一个时辰,几间老宅聚积了一年的灰尘就会被打扫殆尽。房子打扫干净,接下来便是贴年画了。选年画有讲究,这贴年画也马虎不得,不然贴歪了,或者顺序颠倒了,都难看。为了把年画贴得端正,没有做过瓦匠的二哥却无意中采用了瓦匠师傅们常用的技法——用线来做“施工”工具。有了线的帮助,年画就会被贴的横平竖直,周周正正。当然,那些条幅的顺序更不会被贴颠倒的,嫑说有经验老道的二哥把关,好歹我也算个“土秀才”,如果连春夏秋冬、梅兰竹菊都不清楚,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因为忙得认真,做得仔细,故而等我们把整个房间里里外外都布置停当之时,往往已是日落西山炊烟袅袅黄昏时分了。贴上新年画的老宅,立刻焕然一新,别说我们自己看着舒心,就连邻居们也都赞不绝口,邻居三姐每年春节到我们家都会发出由衷地感慨:“太漂亮了,跟仙人洞似的。”在她的意识里,“仙人洞”就是天地间最美的场所了。
年画美丽了我们的心情,我们也在年画的不断更换中长大成人。如今,我们都已移居城里,过年的时候已不再有贴年画的习俗。房子装修的时候,光洁的墙壁就已挂上了装裱精美的名人字画。毋庸置疑,相对于儿时的年画,这些名人字画肯定高雅气派了许多,但是不知为何,我却再也找不到当年贴年画、看年画的那种愉悦的心境了。
年画,我决定让你在我的心灵深处永远悬挂。为了留住记忆,为了留住那渐行渐远、越来越淡的年味。
年 酒
过了正月初七,春节长假就正式结束了。人是上班了,可心里却意犹未尽,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工余闲聊,忽忆起从前过年的情景来。那时,在家乡人观念里,没过元宵节就没过完大年。过年时,除了有放鞭炮、贴春联、耍旱船、舞龙灯等传统习俗,还有个很有年味的习俗,那便是喝年酒。
按家乡的风俗,年三十及年初一是不能去别人家吃饭的,所以喝年酒往往要从年初二开始。年初二是走亲访友的好日子。初二这天,刚结婚的新人、嫁出去的姑娘,还有其他一些有必要的人,都会带上几样礼品,去给亲友们拜年。谁家来人拜年了,为了表示对客人的热情,主家必邀多位乡邻前来陪酒。而这时的酒非比寻常,叫年酒。一般情况下,散席后,来陪客的人必会邀请客人到自家再喝。盛情难却,客人只好前往,余者同去。之后,换一家再喝,如此轮流,直到在桌之人全表示过心情为止。就这么,张家到李家,李家到王家,煞是热闹。
当然,也有亲友间相互约请的。一年忙到头,难得过年闲暇几日,于是大伙就凑在一起,轮番做东,今天在我家,明天去他家,喝几杯老酒,拉几句家常,其情切切,其乐融融。因为“参战”人员不断变化,所以“战线”往往越拉越长,而谁家不去都不行,若不然就等于看不起人家,这样一来,有时出了正月竟还在“酣战”之中,实在有趣之极。
由于条件有限,那时喝年酒真的是薄酒无菜。酒是几毛钱一斤的散装白酒,菜是萝卜丝、豆腐汤,外加平时舍不得吃的咸鱼、猪头肉等所谓年菜,如此而已。说真的,我们现在平时吃的饭菜也要比那时的年夜饭强上百倍,但当时大家并不觉得有多寒碜,相反还感到能办出这样的酒菜招待客人已经很体面了。也难怪,大伙都穷。
年酒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浓烈了淳朴的感情,难怪大家乐此而不疲。
随着社会的发展,许多我们熟悉的事物正在悄然消亡,比如年酒。人们再也不愿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喝年酒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上了。于是,年酒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过去那种面红耳热、笑语喧哗的喝年酒场景,也只能在记忆的角落里寂寞残存了。如今,很多人都在抱怨过年越来越没意思了,没年味了。所谓“年味”,我想就是在过年这样特殊环境里所特有的人情味。而喝年酒正是大家加强沟通、增进情感的良好方式,这也许正是许多人怀念过去时光的原因所在。
如果说人类的文明进程必须以牺牲情感为代价,那么我情愿生活在过去那个贫困但有人情味的纯真年代里。过年时,再与亲朋好友们畅饮几天价廉却情真的散装白酒,大家无论贵贱,以诚相待,喝酒聊天,岂不快哉?!
闲云,原名刘超,三级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小说界》、《小说月刊》、《短篇小说》、《当代小说》、《延安文学》、《芒种》、《山西文学》、《广西文学》、《青春》等报刊,已经出版长篇小说等个人专著三部。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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