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几年时候,具体哪一年我忘了,刚过完年的不久,大表哥朱奎在出去玩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时他初中没有毕业,他跟着村里一个比他大几的岁的男人一起前往广东打工了,在他父亲去世后,他的母亲就在广东打工,他大约是去找他的母亲吧,我不知道。我记得的是第二年的夏天,二表哥朱卫也走了。那时大表哥十五岁,二表哥十四岁。
我在祖父家每天放学需要割二十斤草,周六周末必须割一百斤草。有时候,我完不成任务,就不能回家吃饭,为了对抗饥饿,我学会了很多挣钱的技能。夏天去河里摸鱼、找鸭蛋,秋天爬树摘核桃,打漆树的籽,去山里找兰草,沿着河沟捡塑胶瓶子、废铁卖钱等等。我的外祖父是一个生活简朴到吝啬的老人,年轻时候当过铁路工人,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跑回家了。中年丧子,重病,早早的瞎了一只眼睛。某天,我因为回来晚了,没有饭吃,忍不住和他吵架起来,说了一句在他家一年一次肉都没有吃过。他突然就沉默下来,他被我这句话击倒了。很多年后,我考上工作,订婚,带着女朋友去见他。吃饭时候,他喝了一些酒,其间,突然涕泪横流说起这件事。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再也不愿意收留我们兄妹三人。那一年,我的父亲母亲外出打工。过年回来,他们从广东的批发市场买了许多各式各样衣服回来,那是我第一次拥有两件以上的新衣服,成了我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馨场景。
过了年,他们又出去打工。
将我送去镇上的寄宿制学校读初一,弟弟妹妹送到姑姑家。我的寄宿制生活只持续了一个月,在一个二十个人的宿舍里,我学到了的中学第一课,校园暴力。来自乡镇的几个同学在看到我只有一米三六的身高,以及知道我父母是农民工之后,首先是让我上交这个学期的保护费,我拒绝了。于是我收到了一顿暴打,我向班主任老师反映了这个情况,这个中年严肃男人回给了我一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给父母打去电话,还没有开口。他就絮絮叨叨开始说,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惹祸,凡事让人三分,必须听老师的话,家里欠着很多钱,他们上班很幸苦,我要对得起他们交的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的伙食费。于是在我的室友无缘无故揍了我三次之后,我决定辍学。我向班主任提出了这个问题,并拒绝了他的挽留。他给我父亲去电,让我当着父亲面说不读,我说了,父亲在电话里暴跳如雷,说回来打死我。我说可以,于是这位只当了我一个月的老师当天晚上就给我办了停学手续。我的父亲也没有立马回来,第二天,我在阴雨蒙蒙中独自一个人背着行李回家了。
回到村庄,回到家里,我无所事事。
我先是去姑姑家住了一个星期,发现他家所有的农活不需要我干,她家的电视不给我们看,她家的超市也不让我们进去,而且安排我和弟弟睡在楼上的地板上。一天清晨,天还没亮,弟弟起来做饭,那时我的妹妹没有读书,弟弟在隔壁村庄读书。我看到他将昨天吃剩的米饭用冷水泡着吃。我问他为什么不吃菜,他说姑姑家每天过了吃饭的时间,所有吃的东西全部锁起来,只有饭没有。于是我离开姑姑家,一个人在父亲修好的房子里居住。家里没有油盐酱醋,但是有许多土豆,我就每天煮土豆吃。偶尔也去伯父家帮忙干活蹭一两顿饭。一个星期后,一个给人修房子的大爷找到我,让我给他当小工,包吃包住,一天给二十块钱。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对于这份工作,我有一定经验,在我父亲修我家房子的时候,我已经出了很多力,这位大爷也正是看重这点才愿意让我干这份工作。
十二岁,我成为一名建筑工人。每天早上八点半干活,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六点下班。搅拌水泥、搬砖、抬运木料。每天二十块钱,现结。我的生活突然富裕起来,我甚至不吃晚上那顿免费有肉、有啤酒的免费晚饭。我的弟弟妹妹已经在边上等我了很久了,我们拿上二十块钱走到村里唯二商店门口,不是我的姑姑家。一人买上一桶三块五的泡面,一根五毛钱的火腿肠。烧水,一起围着凳子边上吃泡面,周围七八个小孩子羡慕的看着,一直等着,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我妹妹吃不完一桶泡面,会给大家一人一口,他们用双手接住刚泡好的泡面,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往嘴里扔。吃完泡面后,大家继续排队,在我弟弟的指挥下,一人喝一小口泡面的汤,不准多喝。我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我们兄妹三人也曾都这样围着别人排过队。我在边上的石头上躺着,摸着口袋里剩余的钱,心生起了巨大的骄傲和虚荣。这种骄傲和虚荣覆盖了我身体上的劳累。
我的建筑工人生涯没有持续太久。九月入学,十月底辍学,十一月中旬成为一名建筑工人。十二月中旬,我的父亲母亲决定提前回家过年。我想他们大约也是知道我们的现状,大约是我的姑姑汇报了情况。父亲和母亲回到家后,首先是对我进行了混合双打,再各自单打。并且剥夺了我人生第一份薪水,一百一十六元。并把我转去了村中学,一个初一年纪只有二十七个学生的中学。
这个中学,距离我家八公里。一条全是碎石头的路,我的鞋子磨损的严重,一个月就需要换一双。我向母亲说,我的鞋坏了,我的母亲说我没有钱,你向你爸要,我鼓起勇气向我父亲要钱买鞋。我的父亲开口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爷爷都没有管我了,都自己编草鞋穿的,我也没有钱,不是刚买了鞋吗?我说,已经穿半年了,鞋底没了。父亲说,谁让你总是打篮球,跑来跑去。我说我打篮球都光着脚。父亲对我的辩解不满意,又说谁让你总是是石头上走,你不知道走在软的草地上吗。我说以后我听你的,只走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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