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观音如何救你的?”壮汉问。
观音告诉了她那能救人于水火的新的地方不在城市里,即便她那时于城市依旧陌生,但那里拥堵着太多的红尘,尘街上的建筑如地狱般囚禁着红尘的人,车流和灯红酒绿几乎铸就了人们的孽障之墙,各种群体活动蜂拥在社会广场上,栩栩如生的道具演绎着原本拥堵的城市,让一切变得愈发杂琐臃肿。观音告诫石敏前半生必须活得敏锐聪慧而后半生则如石头般沉钝。这一切皆因世事无常。前半生是人用来观察世界的,后半生则是用来止定的,前者获得了智慧而后者则斩获定力。对凡胎俗子来讲,智慧显得更重要,定力倒像落地种子的根须显得过于神秘。观音希望一个想要为内心所活的人一定要先看到世间的常态,才能去洞悉无常,也才能洞悉无常的我,继而明白一切大智慧都归寂虚空的真理。石敏说这就是她在获悉自己逐渐沦为父母逃离家乡的工具时找到的一方精神乐土,她能在乐土上重建逃避后的家园。观音这就是在辅佐她,就是在救苦救难呢。
“原来你……”壮汉略显激动地站起身朝石敏示意,“你还与观音有如此深厚缘分。”
观音在石敏那里成了救命恩人,而在壮汉那里很快变成了佛界菩萨。他开始警醒石敏必须认识到观音始终是佛像而非肉身,她更多是一种精神信念而非人间真爱。人们更应去深入观音远去背影里的心灵世界,而不必执着于她的佛像。执着佛像形同一场恋物癖游戏。
“你是说……”石敏狐疑地朝他望去,“我不该感激观音?”
“但我更注意到你对镜子的叙述,你认为那镜子代表了什么?”壮汉朝她斜眼瞅来。
石敏一度将镜子当成她的生母,而她现实里的母亲则是镜子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她感激镜子并同它共苦乐,这是她对生命本源的尊重与敬畏。
“你叙说了镜子的破碎,难道仅仅是缘于那次产床上的剖腹产?”壮汉希望听到石敏对镜子的进一步理解。
那是心的碎裂,人因心而立,人心就像镜子一样透明广袤深邃神秘,心一旦碎裂人也无法拯救,唯有破镜重圆才能将人从死亡里拉回来,竖立成一道大地行走的风景。石敏意识自己的出生曾险些要了母亲的命,她为此有过镜碎般的精神蜇痛,直到她从梦境里获知那张镜子曾是她生命在母体里的子宫,她开始释然了些。她也为镜子与母亲的关系找到了新的联系。
“啥联系?”壮汉显得有些紧张。
“子宫与母亲,或者说大地与地球间的关系……”石敏像意识到了什么,“你见过镜子吗?”她随后又补充说是否在梦里面见到过镜子。
的确见到过,而且比现实的镜子更有穿透力,现实之镜只能照到人们眼里的世界,比如面孔和楼屋,梦里的镜子能找到树上的风、水里的月和心里的话,它不仅能照到人们所思所闻,还能找出人所未知,尤其是那些神秘的魔法。何以妖怪们能在镜子里现出原形,就因为世上还有一种镜子能穿透魔法和妖气,能打败邪恶灵魂弘扬人间正气。这种镜子不仅因此而得名魔镜,更是因能参透梦境而被称为幻镜。它在梦里的出现几乎成了幻镜名满天下时的一贯做派。或许就缘于此,人们也拥有了做梦的理由,因总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幻镜会在夜色深处等你。
那么说来,壮汉对幻镜的参梦还有过研究,石敏注意到她那张镜子显然不是幻镜,也非魔镜,而更像是一张饱蘸生活之痛的宫床。她无法不把镜子同子宫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她的很多梦都有子宫的闯入。婴儿沉睡在床上的形象如老叟般苍老而倔强,而这与她在十七岁的叛逆时表露出的形象何其相似。她希望壮汉能借出他的幻镜参透下她梦里的那张子宫的涵义。
“你是大学生?”他忽然问了句,但她摇头了。
为什么不继续呆在象牙塔里学成荣归故里呢?世间法的一切诚如子宫带来的大地形象那样艰辛操劳,那张意味着母亲子宫的镜子几乎全暗示了人间悲惨,那任劳任怨的大地正如饱蘸生育折磨的母亲,她们在苦难面前获得了空前绝后的平等。是这张生活之镜重现了母亲那多灾多难的人生,也预示着女人与生俱来的某种悲剧。
石敏注意到壮汉口中的话开始如佛殿般闯进了她的内心,而那时她一度为之纠结的镜子也像一道开启的门成了迎接壮汉那些话的心扉。石敏的眼神在壮汉取下眼镜的面容上逐渐懿亮起来,变成了一些含混着诧异与激动的色彩。她开始从佛茶边走向殿内的深处,在一大堆叫不上名的佛像里陷入观摩之中。眼前这些穿在佛像身上的华丽衣裳那时成了她思绪里一道道温暖的阳光。她沐浴在光阳里,觉得正是沐浴在那张灿烂的镜子里。她在陌生而又慰藉的佛像里逐渐将自己隐匿起来,有一霎俨然是自己已变成了一樽佛像。她为此震惊起来,也才意识到自己只是站在佛像深处。她随后朝佛茶走了过来,她向壮汉示意自己想购买一枚观音像。
“这里的佛像不出售!”壮汉说。
那么……石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与生俱来对镜子的痴恋,而刚才她在佛像群里的确看到了那张货真价实的镜子。她需要它们中的一员,她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力量让那张镜子同佛像群在佛殿相遇,而这种力量是由佛像赐予的。
“姑娘!”壮汉又重新戴上了眼镜,并神态威严地走向了此前的佛像群,“但我可以帮你拥有你想要的东西!”
壮汉的眼神像他的手一样在佛像深处挥舞起来。石敏也在挥舞着她的眼神。她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壮汉站在佛像世界里就像一个小孩站在父母身边,他对父母的介绍让她感到了来自于大山深处的召唤。她想到了大山时一只金凤凰出现在了迷雾深处,是它的叛逆让那些烟雾难以消散。她紧接着再次走向了佛像深处,来到了壮汉口中的十八罗汉纪念佛像之间。她觉得此前那敬若神明的顷刻之光再次随金凤凰降落山谷,而现在她并不是置身于佛像群里,而是在逃离的不归路上。她的镜子内漾起一层复杂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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