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后院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姬秀春    阅读次数：96976    发布时间：2015-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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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地回到孙红旗家的院子里，王春天凑过来在耳边告诉他，上礼的时候她上了六百块。又和他解释说，东院儿的二哥和斜对面儿的老叔家都上了五百块呢，人家可还都不欠孙红旗家的人情呢，你平常不是总说凡事都一定要高过他们吗？这回我给你长脸了。

赵大地没话说了。但他感觉媳妇王春天的笑脸里似乎藏着什么阴谋。他心里也清楚，媳妇说的没错。这些年自己真的凡事都在和人较劲儿。说实在的，有时候他也感觉真是累心。可是累心又能咋样啊，现在的村子里已经不比从前了，各家各户的山里多多少少都挖出了铁矿石，那东西来钱快，一车车拉倒铁选矿里就能卖出钱，手里有钱了，钱多了，人们好像就都把从前一起受穷的苦日子忘了，一个村子里住了几十年的人都变得面和心不和了。大家凡事都在攀比，暗地里都在较劲。邻里之间家里的什么东西都在攀比，就说电器吧，你买了个洗衣机是全自动的，他就买一台滚筒的。你买了个冰箱是两开门的，他就非得买一台三开门的。你买了个彩电是液晶的，他立马就买回一台智能的，说是用电视还能上网。连房子都是盖了拆拆了盖地比着劲儿瞎折腾。就连在北京打工的儿子去年春节的时候买了小汽车开回来，过了年孙红旗也立马让自己的儿子买了一台同样的小汽车，说是排量比自己儿子买的那辆还要大。后来听说孙红旗的儿子本不想买，说自己在县城里上班的地方离自己家里住的小区就隔着一条马路，根本用不上，是孙红旗强制着他儿子买的。还说那车儿子没用自己开。赵大地在心里发笑：连个驾驶本都没有，还敢开车？再说了，他会开吗？还有就说现在孙红旗娶儿子媳妇这件事吧，孙红旗的儿子和儿子媳妇两个人都在县城里上班，本来两个人早就商量好了，说他们的同事同学大部分都在县城里，婚礼就在县城里办。听说两个人，连酒店都订好了，孙红旗愣是一顿臭骂，还说要是在县城里办婚礼，那就是不给自己长脸，自己绝对不会去照面儿。孙红旗的儿子不敢得罪老子，只好退了县城里的酒店。最后白白糟蹋了给酒店的一千块定金。

中午十二点刚到，随着又一阵鞭炮响，知客宣布：开席了。孙红旗家里来的客人还真多，赵大地大概估算了一下，应该还没超过自己儿子结婚时他家里来的客人数量，他心理平衡了一点点。按照事前的计划，整个宴席分为两轮。赵大地本来不打算坐第一轮儿的，他说自己离家近，就先让那些远道来的客人们先吃吧，吃完了好早点回家。知客说，那哪行啊，我还得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有重要的客人等着你去陪呢。还强调，这个真的重要。又说，都是大人物，你这个村子里的首富不去陪谁还敢去？赵大地不再推辞，跟着知客到屋子里面去了。

孙红旗家的大客厅里放了四张桌子。倒也还好，感觉不到太挤吧。赵大地被知客安排在最里面的一桌，这桌的客人都已经坐好了，看样子就等赵大地这个陪客的呢。这些人赵大地都认识，有现在的村干部、有以前的老村干部、还有一个是过去的老大队干部，就是张大花。当年张大花被孙红旗的父亲从小学校里调动出来当了大队的妇女主任，一干多年，一直干到生产大队改成了村委会。赵大地看到张大花就心里一阵发堵，他对张大花笑了笑，掩饰过去了。赵大地的酒量本来挺大，又加上知客刚刚一再叮嘱，一定要他陪好这桌重要客人。赵大地像是忘了心里的一切不痛快，积极主动地陪着一桌客人喝酒。他要高姿态一些。都是熟人，以前总在一起吃吃喝喝，现任村长提议要赵大地打通桌，赵大地也没推脱，从自己的左边开始挨个儿给一桌客人敬酒，轮到张大花时赵大地举着酒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桌子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当年张大花在小学校里开除赵大地学籍的那点事，人们也都不知道咋样打这个圆场合适了。张大花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啥样的场合没见过？她先开口说话了，大地，当年我就看好你，记得我说过，广阔天地里你一定会大有作为的。你看，现在我的话应验了吧。你现在又是开矿井又是养着大车搞运输，连生出来的儿子都本事，听说在北京那样的大城市里都有了自己的装修公司了。你可比我当年的其他那些学生都强多了。来，为了你的成就，也为了你已经成了村子里的首富，老师敬你一杯。干杯。张大花不等赵大地说啥，把端在手里的一杯酒都喝下去了。听着张大花的这些话赵大地是从心里难受：当年是你就为了那么一件事开除了我的学籍，我小小年纪就到生产队里放羊，那些年我遭了多少罪你没听说吗？前半辈子我吃了多少苦你不知道吗？现在我有钱了，你看得起我了？我让你掏良心说，要是村子周围这些山里没有铁矿石，要不是正巧我分到了铁矿石藏储量最多的那片山场，就凭我一个半升子大的字都认不出一斗的庄稼汉，我能够发财？做梦去吧。要是照你现在的说法，我不但不能记恨你，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吗？这样的人可真无耻。赵大地心里这样想着，但不能表现出来，必定是人多势众啊，今天的场合太大了。又想，自己开矿这些年，为了利益，官的私的，来来往往，啥样的场合没经历过。他心里清楚，今天的场合，如果要是自己不给张大花面子，让张大花下不来台，那也就是不给自己面子，自己也会下不来台，自己就会让饭桌上的这些人看不起。他也一口把端在手里的一杯酒喝干，说，学生感谢老师多年的栽培。满桌子的人都鼓起掌来。我操你个八辈儿祖宗。撂下酒杯，赵大地差一点就骂出声来，他妈拉个巴子，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些年你们这些人摸狗样的村干部，吃我的拿我的还少吗？

知客领着孙红旗周七月两口子和新郎新娘两口子开始挨桌敬酒，客厅里的四桌就从赵大地他们这桌开始。看到一起走过来的周七月，赵大地的心就猛地颤抖了一下，随着眼睛里都有了光彩。他努力地平静自己让自己不动声色。在知客的鼓动下，一桌子的人都站起来，伸手拿过新娘子端在手上的托盘里倒满酒的小酒杯，个个喝了个底朝天。

人们刚刚坐下，孙红旗又说，刚刚大家喝了我儿子和儿子媳妇满的酒，现在我们两口子再敬大家一杯酒，算是对大家百忙当中到来的感谢。说话时，孙红旗的儿子儿子媳妇两个人已经又把托盘里的那些小酒杯都倒满酒了。可能是刚刚赵大地对自己的表现让张大花有些兴奋吧，人兴奋过头了就会忘乎所以。不等别人说话，张大花先站起来了，她说，红旗呀，你们两口子能有今天，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首先应该感谢我这个大媒人才对啊。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我高兴。来，我就带头，大家干了这杯酒。说着话，她又伸手把托盘里的一杯酒端起来了。大家又纷纷站起来响应。只有赵大地一个人还坐在椅子上面没有动窝。知客说，老赵，快动动啊，就等你一个人了。赵大地还那样坐着，说，这杯酒我不喝。为啥？知客紧张地问。赵大地说，新郎官儿和新娘子敬的酒我已经喝过了。这杯酒我不知道是谁敬的，我不喝。这回张大花本来已经红扑扑的脸一下子给憋紫了，她尴尬得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知客有些不高兴了，黑着脸说，老赵，别不给面子，都等你一个人了。不就一杯酒吗？快起来，端过去喝了，我们等着往下进行呢。听了知客的话，有一股热血一下子冲上了赵大地的脑袋，他坚持说，不喝。一个屋子里其他的几桌人都向这边张望看他们，有的人都站起来了。孙红旗也黑了脸。周七月端起托盘里的一杯酒挪到赵大地跟前说，哥，这杯酒是我们两口子敬大家伙的，今天算妹妹我求你了，你就带个头喝了吧。周七月声音颤抖，两只圆圆的大大的眼睛望着赵大地。赵大地分明又看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个夜晚里，月光下两只圆圆的大大的眼睛里那幽幽的眼神。当赵大地从周七月手里接过那杯酒时，他感受到了周七月心里的颤动。他自己的心也随之颤动了一下。自从周七月嫁给了孙红旗，赵大地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周七月喊他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