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印 第一卷 第二章三双鞋与一盏灯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秋风落叶    阅读次数：3478    发布时间：2025-12-15

第二章 三双鞋与一盏灯

清晨五点，第一声鸡啼划破寂静时，阙德贵已经踩着胶鞋出了门。露水打湿裤脚，冰凉刺骨，他却浑然不觉。沿着田埂前行，他看见老周佝偻着腰在刨地，锄头落下，翻出的土块泛着暗红，像结了痂的伤口。  

老周喘着粗气，抹了把汗，“这地，种啥都不行。” 

阙德贵接过锄头，试着刨了一下，震得虎口发麻。土块硬邦邦的，别说种子，连蚯蚓都难钻进去。他想起矿上化验室的土壤报告——酸碱度严重超标，重金属含量居高不下。“这样的地，真的没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咋救？祖祖辈辈都靠这地吃饭，现在成了废地。”老周蹲在地上，卷着旱烟，眼神黯淡，“年轻人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能折腾出啥名堂？”

阙德贵没说话，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反复揉搓。粗糙的土粒带着铁锈味，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攥成团。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父亲教他认土：“好土要能攥成团，松开不碎，闻着有土香。”眼前这土，干巴巴的，像一堆碎渣，让他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接下来的三天，阙德贵穿坏了一双胶鞋。白天，他跟着老周下田，学习辨认庄稼的病害；晚上，他打着手电筒走家串户。村里的老人大多耳背，他就凑在人家耳边大声询问；小孩怕生，他就从城里带来的糖果塞给他们。有次去五保户王大爷家，正赶上老人犯哮喘，他想都没想，背起老人就往卫生所跑。两里地的山路，他跑得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衬衫，皮鞋沾满了泥。当王大爷的儿子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地说“阙书记，我爹这辈子没被人这么背过”时，阙德贵的眼眶红了。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村民不是不信他，而是不信一个“当官的”能真的为他们弯腰，能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托人从县城捎来三双鞋：一双新胶鞋，一双草鞋，还有一双便宜的布鞋。从此，村里人总能看见一个奇怪的场景：开村委会时，阙德贵穿着布鞋，西装裤腿一丝不苟；下田干活，他换上胶鞋，裤腿卷得老高；晚上走家串户，他趿拉着草鞋，手里拎着一盏充电应急灯。

“阙书记，你这鞋换得比戏台上的角儿还勤。”有村民打趣道。

他笑着蹲在门槛上编草鞋，手指灵巧地穿梭着稻草：“在矿上，穿皮鞋是规矩；在村里，穿草鞋才接地气。你们瞧，这草鞋编好了，走路不打滑，还透气。”说着，他把编好的草鞋递给旁边的小伙子栓子，“试试？”。

栓子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刚从城里打工被骗回来，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眼神里满是绝望与迷茫。他犹豫着接过草鞋，穿上走了两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嘿，还真舒服！阙书记，你咋会编这个？”  

 “跟我爹学的。”阙德贵的眼神变得柔和，“他以前是老矿工，下井前都要编双草鞋，说‘脚踩得稳，心才不慌。”这句话，既是说给栓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何尝不是在寻找那份脚踏实地的安稳？

那天晚上，阙德贵拎着应急灯来到栓子家。灯光照亮了墙上褪色的明星海报，也照亮了角落里积灰的吉他。栓子正对着一碗白饭发呆，见他进来，慌忙起身让座。 

“想啥呢？”阙德贵把带来的腊肉炒青椒放在桌上，“尝尝我炒的菜，跟矿上食堂师傅学的。”

栓子扒拉着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想我在城里学的电工手艺，现在没用了。”

“咋没用？”阙德贵夹了一筷子青椒，“村里电线老化，好多老人晚上不敢开灯。你要是能把村里电路整明白，比在城里给人修空调强。”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栓子，“我问过老周，村里打算搞光伏发电，正缺懂电的人。你要是愿意干，算村里的技术骨干，每月有补贴。”

栓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真的？”

“当然。”阙德贵放下筷子，“只要你肯留下来，咱一起把青云村变个样。”

看着栓子狼吞虎咽的样子，阙德贵的心里泛起一阵温暖。这盏应急灯，不仅照亮了夜路，更照亮了一个年轻人心里的希望。他想起自己刚当纪委书记时，总觉得查案要铁面无私，却忘了人心不是机器，需要温度与理解。现在蹲在这土坯房里，闻着饭菜香和栓子身上的汗味，他终于明白，当年处理矿难时，他缺的不是原则，而是蹲下来听家属哭一场的耐心，是真正走进别人内心的勇气。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阙德贵心里理着一些思绪。他拿出笔记本，借着应急灯的光写道：“第三双鞋：草鞋。作用：走进人心。需解决问题：一、土壤改良方案；二、栓子等返乡青年就业；三、村里经济发展规划……”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他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虽然贫瘠，但只要肯弯腰，肯用心，总能刨出不一样的未来。就像他那双磨破的胶鞋，虽然沾满了泥，但每一步，都离这片土地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