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秋风落叶    阅读次数：7744    发布时间：2025-12-14

第一卷  煤山到青山——身份转折

第一章 煤尘与泥土

暴雨是无情的，雷电交加，拍打村委会的屋顶、窗户，更重击着青云村村民的心，老支书的手里攥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那鲜红的手印刺痛阙德贵的眼，掌纹各式各样，力度却惊人相似，一抹抹鲜红直接透过纸张，老支书用比期盼更复杂的眼神盯着他，怕他坚持选择离开，而此时的阙德贵心里却想起了在矿务局办公室里摔杯子的一幕，飞溅的玻璃碎片在办公桌上划出裂痕，他的无奈和委屈曾被一地碎片深深植入。

“阙书记啊，这是青云村的请愿书，您不能丢下我们！”老罗的声音在暴雨声中铿锵有力，许多话哽在阙德贵喉咙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满脑子是自己如何到青云村的经历回放，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却也有心里的柔软，全局通报处分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一个待解的结。

手机突然震动，公司组织部的消息刺破雨幕：（明日9点，公司党委会讨论您升任副总经理事宜）。阙德贵摸了摸左胸口袋里的诊断书，妻子的话在耳边回响：“胃癌早期，省医有希望治。”窗外的雨更急了，裹着腐叶与泥土的腥气撞进窗缝，这陌生的气息让他眼眶发热——就像之前，他坐在越野车里碾过最后一道山脊时，车窗缝漏进的风也带着同样的腥甜，不是矿井里令人窒息的煤尘味，而是属于这片土地的、带着生命力的气息。

他透过车窗看不清外面模糊的山影，却莫名觉得熟悉，如同老家被挖空的煤山。雨滴砸在车窗上发出闷响，他也曾跟着父亲下煤矿，也希望在地底下能刨出梦想，如今这尴尬的局面，强迫自己应对，青云村的指示路牌原本就褪色陈旧，这下更看不清了，如同他面对新的路口，又或者说是人生的另一个矿井口，有过瞬间迷茫。

“城里来的官儿吧？皮鞋真亮。”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躲在奶奶身后，声音轻得像雨滴落在泥地上。阙德贵的皮鞋刚踩上村口的泥路就陷了进去，他弯腰拔鞋时，西装裤腿被路边的荆棘勾出一道细缝。这个狼狈的瞬间让他想起，三天前摔碎茶杯后，面对满室冷漠面孔时，那种想逃又无处可逃的狼狈。

村主任老周搓着手迎上来，黝黑的脸上堆满苦笑：“阙书记，村里条件差，委屈您了。”他指了指远处一栋泥坯房，那是阙德贵未来的住处——曾经的村小教室。推开房门时，霉味与石灰味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半袋土豆，窗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泡着几颗蔫巴的青菜。阙德贵将行李箱放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箱角碰到床腿，掉下来一块漆皮。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床板上歪歪扭扭的刻痕——“王二狗”三个字，大概是某个辍学孩子留下的印记。

“这床……以前是孩子们睡的？”阙德贵轻声问。

老周点了点头，墙上的奖状变成泛黄的纸片，上面“三好学生”的字迹已经模糊。阙德贵突然想起矿上那些永远等不到赔偿款的遗属，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也这样，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望着窗外的煤山发呆？

晚上，老周端来吃的，很简单玉米糊糊加一碟子酸豆角。他看着碗里灰扑扑的糊糊，想起矿上食堂丰盛的四菜一汤，想起妻子总抱怨他吃饭太快，尝不出饭菜的滋味。可此刻，这碗粗糙的糊糊却让他喉咙发紧。他埋头喝了一口，玉米的涩味混着烟火气猛地呛进鼻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慢点吃，城里人吃不惯这个。”老周递来一块粗布手帕。

阙德贵慌忙低头，假装被热气熏到，眼前一幕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矿工食堂，第一次吃到玉米糊糊时，那个因为太烫而打翻碗的自己。那时的他以为，只要拼命工作就能改变命运，就像现在他以为，只要把心扎进土里就能拯救这个村庄。

“老周，”他放下碗，声音沙哑，“村里的地，真的种不出东西？”

老周的旱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早年挖矿，把地刨得稀巴烂，土都是酸的。年轻人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能干啥？”他指了指窗外，“后山坡那片林子，以前能打柴，现在树都快砍光了，一下雨就滑坡。”

“德贵啊，有时候换个环境，换个岗位未必是坏事，没准土里也能刨出金疙瘩，去别的地方是镀金，或许你这一次会有不一样的收获也说一定”。阙德贵踏在青云村的土地上时，才明白局里的老领导叮嘱他的话是有分量和深意的。

道路泥泞，他换上了宽松的工装和矿靴，那双陪伴他走过无数个矿井巷道的矿靴和雨水泥土发生摩擦，声音融进雨夜，却也坚定不移地带着德贵踏上未知的征程。

雨终于收住了，阙德贵看着村里闪烁着的灯火，想起自己在井下戴的矿灯，在黑暗中用尽全力去照亮着巷道，这一次的较劲不只是面对黑暗，更需要面对的是这片贫瘠的土地，他的思绪有些杂乱，他在心里与自己较劲，即便是野草也要与命运抗衡一番，既来之则安之，只管努力就好。

老领导说得也许没错，或许在这里他将收获不一样的成果，那些被践踏的尊严，被质疑的真性情……脚印又深陷几分，这一次他定要靠自己缝补那些被岁月撕裂的伤口，抚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