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第一片落叶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黄国文    阅读次数：14816    发布时间：2025-11-04

清晨推开窗时，一片银杏叶正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像一封刚从云端投递来的信。叶脉在阳光下透着浅黄微光，边缘沾着昨夜的露水，仿佛叶尖缀了颗碎钻。这该是今年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吧，我弯腰拾起，指腹抚过微微蜷曲的纹路，忽然想起丰子恺的箴言：“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落叶的从容，大抵便是这般模样。

小区里的银杏树总比别处醒得早。春末新叶裹成碧玉簪，嫩得能掐出清润绿意；夏日铺展成小蒲扇，筛下的阴凉里藏着细碎蝉鸣；秋深时，便把阳光酿成的金黄一片片还给大地，风一吹，满树漾起暖人的波浪。这片先落的叶子，该是树的“先行者”，或是被夜风推了一把，或是急赴与泥土的约定，在满树葱茏中先褪绿、先染黄，成了“敢为天下先”的勇者。叶柄还带着倔强的青，像刚褪去校服的少年，藏着对枝头的眷恋，也揣着对远方的向往。

小时候总盼着落叶。九月刚过，屋檐外的老梧桐开始撒叶，我和小伙伴举着竹扫帚追跑，把落叶堆成小山再扑进去，听“咔嚓咔嚓”的声响，像咬着脆生生的冰糖。母亲说“一叶落知天下秋”，她捡来完整的枫叶夹进我的语文书，后来书页间凝着秋香，连“秋收万颗子”的课文都沾了枫叶的红，变得暖融融的。那时不懂时光，只觉落叶是秋天的明信片，写满“吃烤红薯”“穿新毛衣”的小欢喜，藏着最朴素的期待。

天刚蒙蒙亮，公园银杏林飘着淡雾。练太极的老者缓缓起势，领拳老人抬手时，一片带露的银杏叶落在掌心，像托着颗会发光的小月亮；阿姨移步转身，裙角扫过落叶，“沙沙”声成了最柔的节拍；戴草帽的爷爷架起太极剑，剑风引着叶子打旋，似与剑共舞。露水沾湿裤脚，落叶绕着脚步转，晨光里拳影、叶影、人影叠成流动的秋晨画——太极的柔，早已与落叶的轻、清晨的静融作一体。老人笑着说：“叶子和人一样，年轻时争着往上长，老了才懂，落下也是种修行。”这话让我想起苏轼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原来千年前的文人与如今的老者，都在落叶里读懂：生命的厚重，不在枝头张扬，而在落地坦荡。

公园里捡落叶的人各有闲情。小姑娘蹲在树下，把落叶摆成小裙子，母亲举着手机拍照，阳光与金黄叠在一起，暖得像幅油画；不远处的老人用放大镜细观枫叶纹路，念叨“霜晚叶红晚”，满是对季节的熟稔；穿校服的学生把银杏叶夹进错题本，想让秋意陪着刷题，给枯燥公式添点诗意。落叶从不像春花争艳、夏蝉喧闹，它安静落下，温柔接住每个人的小情绪：是孩子的好奇，是老人的回忆，是年轻人忙里偷闲的温柔。

风再起时，叶子簌簌飘落如金色的雨。我看着一片叶子从树梢启程，跟风打转、蹭过树枝，似与树妈妈轻道别，才缓缓落地。忽然懂了，落叶从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落进土里成养分，滋养来年新绿；被捡走成书签或玩具，延续时光记忆；留在地上是蚂蚁的棉被、蚯蚓的游乐场，撑起小小生态。老舍先生说“秋天不是人生的暮年，是收获之后的从容”，落叶正是把温柔藏进下一个春天的起点。

傍晚路过菜市场，卖橘子的摊主正扫栾树叶：“堆菜窖里当肥料，明年萝卜准甜。”他捡起一片完整的栾叶递给小女孩：“夹书里当书签，明年就是黄色星星，比塑料的好看。”女孩举着叶子在路灯下看，叶脉像金色的网，网住了整个秋天的光。我忽然发现，同一片落叶，在摊主眼里是养分，在孩子眼里是星星，在诗人眼里是意象——这个时代，一片叶子能在不同生命里，长出不同风景，藏着不同欢喜。

回家路上，竟遇见清晨那片银杏叶，它被风吹到花坛边，与晚开的菊花依偎。菊花的金黄浓烈，叶子的橙黄温润，像打翻了画家的调色盘，艳而不俗，暖而不燥。古人说“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可我觉得，落叶与菊花都是大地写给秋天的诗：菊花用绽放诉热烈，落叶用凋零释从容，恰如我们既要有“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情闯拼，也要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淡然品悟。

夜深时，我把银杏叶夹进写作日记。叶尖的露水已干，叶脉却似藏着晨光，摸上去软软的，带着时光的温度。日记里，理性的修改意见与感性的诗句相邻，这片叶子像温柔的仲裁者，让二者达成和解。我终于明白古人爱用落叶抒情的缘由：它没有春的懵懂、夏的炽热、冬的沉寂，是生命沉淀后的通透，是岁月过滤后的澄澈，是历经风雨后的平和。

这片落叶从枝头落下，路过公交霓虹、看过办公室玻璃窗、吻过太极剑锋芒、听过菜市场吆喝，最后落在日记本里。它带着自然的基因——叶脉藏四季流转，叶肉浸阳光温度；也刻着时代的印记——沾城市烟火气，映现代人生活图景。这多像我们每个人：既要在车水马龙里奔波赶进度，也要在风花雪月里安放诗意；既要懂人工智能算法、跟上科技迭代，也要记得“一叶落知天下秋”的古训，守住心底的从容与细腻。

或许秋天的深意，本就藏在这片落叶里——它从不是结束，而是以另一种姿态重启。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生命的路从非直线，像落叶轨迹有起有伏，却始终向着大地、向着阳光、向着辽阔远方。而这片秋天的第一片落叶，便教给我们最朴素的哲学：学会在告别中迎新生，在从容中沉淀生命的厚度。

作者简介：

黄国文，男，汉族，1967年9月生，贵州省赤水市人。1987年高中毕业后，在地方党政部门和新闻单位的支持下，步入农村新闻通讯报道的行列。从1987年开始，先后在广播电台、报纸和网站发表大量的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1995年7月，出席北京“九五”中国新作家代表大会，作品《拾麦穗》荣获大会精短文学作品大赛二等奖。2002年起至2008年，《我是一名农村通讯员》《读书成就我的梦想》等作品连续7年稳坐由中宣部宣教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化扶贫委员会、新闻出版总署、团中央青农部等九部委联合主办的全国农民读书征文比赛三等奖和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