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和生活在文学的情景里,就是一只机灵的云雀。当春风不经意吹过,它已从一株幼小的树梢,飞到了另一株大树的枝丫间,啁啾而唱。
——作者题记
引子
主人公:我。
时间:1982年,黔西南建州伊始,我在读初二;2022年,建州40载,我在讲坛执教36年。
描绘场景:衣、食、住、行。
一
几粒星星挂在校园清冷的上空。校园一隅有两株檬子树,树的叶子很是稀疏。天气有些凛寒。我穿着一件过膝的棉衣站在檬子树下,趁夜深人静背诵着《谁是最可爱的人》的片段,因为多次的试卷里,都有其中的知识点出现。
穿上这件棉衣,我成了校园里最为独特的动态风景,因为它太长。这件棉衣是父亲特意挑选的。在购买时,父亲严肃地告诉我:“这是你初中最能御寒的东西,要得顾惜着穿。”
棉衣的腰间有一个碗口大的洞,但洞口已被母亲用针线密匝匝地缝合,不至于让其他地方的棉花钻出头来。那一年,改革的春风正悄然吹拂而来,但我的家庭仍然困窘,家里没有余钱为我添置更多的衣服。冬天,贫穷的学生就会提着火笼烧红炭火进教室取暖。刚买新棉衣的那个冬季,父亲为了给我筹备取暖的木炭,便带我到山间烧炭。取炭之时,我的棉衣便被燃着暗火的木炭烧穿。每当我穿着棉衣听课之时,会有几个少不更事的同学在背后指戳着我哂笑。母亲为了让我能在冬季驱赶寒冷,往往会在周末给我塞一瓶用芭蕉芋酿的白酒,我躲在被子里,偷吮一口,身体就不再冷得筛糠。现今想来,这些点滴,竟有一种甘之如饴的回味。
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农村的孩子能有一件棉衣,已经很是奢侈了。
我在读初中二年级时,春、夏、秋三季都是穿着祖父编织的棕丝草鞋,也仅有一条单裤。那个夏季,校园的背后有一株野李子树,果实看着金黄似乎已然成熟。趁着老师不在,我们爬上树摘李子充饥,谁知吃坏了肚子。中午午休梦中听着上课铃声响起,我急忙跑进教室,同学们都捂紧鼻子向班主任告状说臭,班主任循着臭味看出是我的秘密,忙将我叫到他的房间,用他的长裤换下了我的裤子。这位老师已辞世,但每次忆起,都是一阵又一阵的感动。
我的家乡全是石头的山,不产稻谷,包谷也是广种薄收,更无其他经济作物,所以穷。家乡人几辈子都吃着粗糙的包谷面。就在我读初二那年春季,还未入学的弟弟缠着要随我到镇上看汽车,母亲无奈,只好塞给我一元钱,要我到镇上买一升大米让兄弟俩改善伙食。
弟弟是第一次出远门,我遵从母亲的叮嘱,尽量带好他。在做饭时,我先将大米煮熟后用大碗盛着留给弟弟,再重新煮一锅包谷面饭自己食用。大米饭如果有残留的零星锅巴,我就用水泡软后趁弟弟不注意偷偷吃下。分锅煮饭这件极平凡的小事,被弟弟透露给了父亲和母亲,父亲尴尬地笑了,母亲却撇着嘴哭出了声音。
有一次,校园里老师种植的嫩南瓜不知被谁偷偷摘了去,老师极度生气,邀约了另外的同事对住校生剩余的饭食进行“大排查”。当教师们揭开锅盖,他们眼里全是些学生吃剩下的或干或稀的包谷饭。我战战兢兢地站靠在墙角,看着前来清查的老师全都皱起了眉头。后来,半锅掺杂着嫩瓜丝的包谷稀粥呈现在老师们的眼底,我亲眼见到一位老师咬着嘴唇,眼里溢出了两滴泪水。
这件事并没有让校园起什么波澜。我知道老师们全部选择了沉默,他们对那些边远山区贫困的孩子有着一份厚实的包容。
我读初中的时候,校园里有一座废置的两层楼破庙,破庙全靠那些木柱支撑着,是危房,墙体的石块横七竖八地堆垒在四周。边远山区先来求学的孩子住在破庙的二楼,二楼有楼板,只需要去学校附近买来谷草,铺在木板上即可当床。我因为后到,只能住一楼。一楼是泥土地,潮湿得需要搭床才能睡得安稳。父亲和我搬来几块较平整的石头,找来几根木棒捆扎在石头上,再铺上一层谷草,就成了我求学期间安身立命的床。
那一夜,我怀揣着忐忑与理想,沉沉地在新“床”上睡去。次日醒来,未捆扎牢固的木棒挪移到了很远的地方,而我,已睡在泥地上。后来,经过几次改进,床才开始可以让人睡得踏实。我也是在这样一张值得回味的床上度过了清苦的中学时代。
从我的家乡到异地的中学,约有20公里。最初全是崎岖的小路。那一年,因为开始建电站,我的寨子需要地质勘测,就修了一条公路。我们往返读书也不再那么艰辛。但如果遇到寨里有红白喜事,老人就会捎信让我们返家,其实就是让我们在喜事中吃上两小砣猪肉。我们返家之后,又需要在半夜相约着进校读书。有一次,因为走路太过疲劳,我睡得太沉,错过了与同窗相约的出发时间。当我走到同窗的家里,主人告诉我他们走了好久。
我在漆黑的夜里背着半背木柴,孤独地行走在冷清的路上,听着那种叫夜娃子鸟凄惨地啼鸣,我哭了,但路必须得坚持走完。当我来到教室,已然迟到了好久。老师用衣袖擦干我头上和脸上的汗水,才让我紧张的心情得以缓解。
这些真实故事,都发生在建州之前,里面每个细节,都有老师给予我的关爱,这些关爱成了我求学的动力,才有我后来能站在讲台,一心为家乡的教育做着微不足道的事的教育历程。
二
在建州40年间,我三次搬家:第一次刚好是建州20年,我从边远的山区搬到了镇上一套破败的商品房里;第二次搬家,已有14年,是两层的自建房;第三次搬家,已有5年,我搬到了离黔西南州飞机场不远的飞洋华府梧桐郡,与州府成了邻居。因为工作需要,我几乎长期住在自建房里。
在这个春季的周末,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到离州府最近的市里领取“感党恩”的征文荣誉证。在现今的太平盛世里,我的文学随笔屡屡获奖。妻子在床上提醒我要穿得酷一些,最好选新买的衣服。当我打开衣柜,踌躇了,看着满满的一衣柜衣服,哪一件是新买的呢,我不得而知,又走向另一个存贮衣服的柜子。妻子有些不耐,就起床为我细心挑选,选来选去,她笑了,说:真是乱花迷人眼哦。听着没有文化的妻子文绉绉地解嘲,我极度开心。妻子在如今幸福生活的熏陶下,也变得喜欢幽默起来。她的谈吐里所蕴含的幸福指数,我却无法计算。
我的自建房傍路临水而筑,成年都有溪水在屋檐下琮琮而响。近两年,我家又添置了一个大容量冰箱,家里的电器,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地的了。所以,即使在疫情严重的时段,也不愁家里缺少可食用的东西。就是洗衣服,也可以用两人台洗衣机“齐头并进”。在我家的房屋后面,有一块约200平方米的自建花园,它叫“微韵园”。高龄的母亲无论晨昏与风雨,都会去侍弄一下她栽种在园里的瓜果蔬菜,是以,我家的生活,可以四季足不出户,也能信手拈来很多口感十足的蔬菜。
我的自建房有两层,但每个房间都十分阔大。孩子结婚那年,室内被专门从事装修的孩子二次装修,成了“中式”建筑,室内实木构架镂花叠层,书架上中外名著层层叠叠,被混合了蜂蜜的透光石镶嵌在精致的木格子图案里,一进屋就可以闻到清淡的香甜。房屋客厅约50平方米,可以让孙子开着童车仍有回旋余地。客厅依墙放置着我喜欢的各种乐器。当我工作疲倦返家之时,闻着从窗后花园里透过来的不同花香,再挑选一种乐器轻奏一曲,或古琴古筝,或洞箫陶笛,或电吹管萨克斯,那不同的乐音从客厅弥漫到路上行人的耳里,再飞入阳台外田野里的菜花丛中,消逝,所有一切与幸福关联的句子,就会流淌在我的心田里去。
虽说镇上的家到州上的家并不遥远,也有票价便宜的公交车代替出行,但有时总感觉不太“自由”。一日,孩子与我商量,说他想买一辆轿车。
“我也想买,要不都退休了。”我试探着说。
“那就一起买。”孩子为这事没有含糊。
同一天里,我们走进了车店,孩子提了一辆较为昂贵的“红旗”,而我的轿车价格需要折半。
我心里颇为不平,孩子耐心劝导:“这款车配置高,但有尊贵的象征。父子俩轮换着开,让您也享受一下真正的幸福。”
我被孩子的歪理弄得哭笑不得,但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我的家乡从建州开始,历届领导与无数的群众一起努力了40载,其目标就是让所有的父老乡亲都过上幸福的日子。
而今,时光被云雀带走了40载,而我们的生活也飞到了那株参天大树的枝丫间,时光见证着一切有阳光有歌声的日子,只是,现在的孩子,生在福中,却难理解幸福的含义。作为教师,我的任务就是要教会学生认知幸福。
尾声
学生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我教唱《十送红军》,那一瞬间,中国人民的近代屈辱史、28年的流血史和40余年的奋斗史融合着歌曲如泣如诉的旋律扑面而来,我哭了。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除此,我对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也爱得深沉……
作者简介:
袁定鸿,男,汉族,义龙新区德卧教育集团停西小学教师,安龙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贵州省作家网签约作家,贵州省散文协会会员,贵州省写作协会会员,黔西南州作协会员,黔西南州地域文化研究协会会员,热爱写作,散文、小说、诗歌均涉猎。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