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生哥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德江 陈长富    阅读次数：10377    发布时间：2024-03-13

我时常想起光生哥。光生哥姓许，名光生。他和我不是亲戚，其实也算是亲戚，听说我的长房奶奶是光生哥第八房的祖姑母，在农村，关系错综复杂，绕来绕去都是亲亲戚戚的；也不是朋友，也有朋友的那种关系，他和我可以说不是同龄段的人，他应该大我25岁，他经常性蹲下来和我们几个小朋友玩石子、掏地牯牛之类的事情，我们几个小朋友有时候又想看见他，又不想看见他，他会用大人的语气训斥我们不懂事，不听他话，会把我们头发搞成怪式，我们有点怕他。

记忆里，大山深处的老家东泉村，是管理区级别的行政村，村委会坐落在山坳里，四面环山。80年代是几个村的四五千人口东西交易的地方，自然就形成了大山里街道。街道一眼可以看出头，也就一两公里路程。每到逢五和十这两天，人们有事无事都会聚集在一起，年纪大点的就去称几张叶子烟，年轻的就去买包朝阳桥烟，还有就是去剪头发的，那个时候没有像现在这些新鲜的瓜果零食之类，买包盐巴，打斤煤油就是赶场的主要任务，时不时也会买斤肉什么的。这大概就是山里人那时候的生活状态。

三四个剃头匠在街的东面偏南聚在一起为乡里乡亲服务，光生大哥就是其中一个。光生大哥和其他剃头匠不一样，他喜欢穿深蓝色中山装加白衬衫，球鞋也是洗得干干净净，他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很干净利索的人。他们每人一根凳子，一个包，通常情况包就挂在墙上，有人剪头发时，他们各自忙自己的生意，不忙的时候，他们就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吹牛。大家都晓得光生大哥是个吹牛的高手，都叫他许光光。在他们几个剃头匠中，只有光生大哥没有结婚，他们有时候就取笑光生大哥，说他是老处男之类的话。光生大哥为了证明他虽然没有结婚，已有过男欢女爱之情，经常就和另外几个吹他在男女方面的经验之事。

光生哥五官很是端正，自己给自己打扮得很得体，走路也是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就是大雨天，在八十年代的乡村泥巴地上走着的他，也是保持脚上不沾泥。他认为作为一个剃头匠，这是一份很体面的职业，经常站在别人面前晃过去晃过来的人物，不能搞得脏兮兮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光生大哥一年365天，基本上都在外面，走村串户为别人剪头发，在方圆百里，都知道他的名字。他说，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人们也会问他，小伙子也还不错，怎么就不结婚呢，他说是有原因的，有些时候他也会解释上一大半天。

光生哥算是个文人。18岁那年，他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中专，家里弟兄姐妹多又穷，根本就不可能读高中，他父亲说寨上好几个都是翻来覆去复读都没有考上学校，浪费了光阴，他认为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是该你当官、当农夫汉都是上天给你安排好的，既然你考不上学校，你就当好自己老百姓。还有就是寨上有个考了一个什么中专学什么美发专业，他说当个剃头匠还要去花钱去学校学，不如就去跟乡里那些老剃头匠学还要实在点，还可以把乡里乡亲的人混熟了，怕生意还要好点。

光生哥去乡里跟一个老剃头匠学了理发，他学得很认真，总是跟在师傅后面目不转睛盯着剪子怎么在头上运行，怎么用毛刷在肥皂水里蘸水，然后剃胡须。一年后学有所成开始了光生哥一生的剃头生涯。光生哥不喜欢别人叫他理发师，要人叫他剃头匠，他认为剃头匠听起来实在点。农村都说，天干饿不死匠人。那时候乡里没有理发店，都是在街上人家门前租一个摊位，十几个剃头匠聚在一起，就成了剃头巷了，后来，有几个就开始租门店开理发店了，光生哥开始也想过开一家理发店，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光生发廊，他又想，如果开店了，每天就得在店里等顾客，还不如服务到家，他最后确定赶转转场。

时间一晃，光生哥22岁了。邻里的七姑八嫂就开始给光生哥介绍对象，他们认为光生哥也算一表人才，又有手艺在身，未来生活肯定幸福。光生哥觉得还早着呢，一个跑江湖的还怕找不到媳妇？光生哥经常性不在家，来给他说媒的都被光生哥的父亲说，我家这个“狗屁球儿的”有点挑三拣四的，一般的他看不上眼。可能是天天在外面跑，看花了眼儿。光生哥确实说过，他取媳妇首先就是脸蛋儿要好看，皮肤要好，身段也要匀称。他认为和他在一起后，他不会让自己的媳妇去干苦力活，凭着自己的双手一定能够让她媳妇幸福。他自己在一边跑江湖剪头发时，也在寻找他心中的意中人。

光生哥在走村串户当剃头匠过程中，也发生过尴尬的事情。这件事也改变了对人生的一些看法和认知。

他在给一户人家剪头发时，在那家吃了中午饭，那家就没有给他钱，原因是那家主人说，他那餐饭有肉、有豆腐、有鸡蛋、还有酒，相当于在大城市请他吃一餐馆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剪几个人的头发就不应该收费。他自己也算了一下，剪了5个人的头发，一块五一个，本来该七元五角，他打算只收他七块钱，少收五角钱，结果一分钱没有收到。光生哥很是生气，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平时都是在那里遇到主人家在吃饭，一般都会叫他吃饭再给家庭成员剪头发。那天，他和主人理论了几句就走了。在回家的路上，他用脚使劲踢了踢路边的野草，也踢了路上的几颗很大的石子。这件事情对光生哥打击很大，这之前，他都对他自己这份手艺还比较满意，很是自由，无拘无束，可是现在看来，他自己这份工作就是被别人瞧不起，反过来又想，如果没有剃头匠，男人的头发长了怎么办，不可能又像过去那样搞辫子，他这个工作是大家需要的，这个工作也是很细心的工作，要心无杂念才行，那刮胡刀那样锋利，稍有不小心就会伤人，更何况是脸上，要是给人弄伤破相了还了得，再加上这份工作又不脏又不是很累，他开始准备放弃了，最后思来想去，自己不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也不会在理发的过程中吃主人家的饭，再远也要回家吃饭，有时候宁愿饿着回家，他说，活着就是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