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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先生的烦恼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清涛    阅读次数:14975    发布时间:2021-04-01

先生姓吾,年轻时总爱剃寸头,后来头发越留越长,如今风一吹,头顶的发逆风飞扬,那光溜溜的头皮终究是难以遮掩了。以致日子里,不分风起风落,先生总是能十分恰好地将旁人那恰到好处的目光和含糊不清的微笑同自己那冷不防就光天化日、水落石出了的秃顶联系起来。但对此,先生不再只是单纯的烦恼了,倒突然有了那么一丝歉意,羞红了脸,总觉得自己多少到底还是败坏了这个世界的风景。

和路人、熟人比起来,他最不想见而且完全有能力决定不见的人就是理发师了。在这群人跟前,他那耷拉在脑门上的猥琐头发和一毛不拔的亮脑壳总是顿时就能成为对方口里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谈调。什么试试我们这里的明星款护发产品,什么你这毛囊堵塞严重,什么前面就不给你剪了吧……这些话语一说出来,进了先生的耳朵里,似乎瞬间全变成了战场上敌人投掷出的炸弹,竟都直嶙嶙地炸在了他的头上,终究是炸得头无完肤了。每当这时,他的脸自然而然肯定会红起来,以致理完发,理发师问“你看怎么样”时,他连镜子中的自己都不敢看一眼了,眼神总是间或一轮,就算是阅兵式地检阅过自己新发型上那屈指可数的发了。

对先生来说,这种烦恼七年前肯定是没有的,因为七年前理发店可是如同他们北方的澡堂子一样,必然是他乐意常去的地方。那时候,“秃”这个字对他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现在“秃”这个字竟就成了他心里隐隐的痛。

七年前,先生的身份是一名即将步入社会的大学生,专业称呼叫做应届生。四年几乎天天泡在号称西北地区高校藏书最多的图书馆里的吾先生,那时候还在被别人称着“吾哥”、“吾弟”、“吾帅”、“吾同学”,什么“吾先生”,这种直接暴露真实年龄或者感官年龄的称呼,根本不符合小吾先生精壮的气质。

说到气质,那时的他,自认为只有李白、辛弃疾之属才配得上时时萦绕在他的身边了。他总是早早地起床,在图书馆开门抢座前,径自立在翠叶错织的小树林里,朝阳就那样柔柔地从树梢上斜射下来,在稀稀疏疏的林子里淋出立体湿润的影。他觉得,这样的情景,恰好又在汉唐古都里,穿越的感觉总是会有的,这让自己瞬间就离李白,离辛弃疾近了,近了,近到了嗓子眼里,一提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些诗词句读就一股脑全从书里跑到了脑里,又全从脑里涌到了嗓子眼上,最终全像关中大地上的腔子一样吼了出来。那架势,酣畅了自己,也酣畅了林子里藏伏的野鸡山兔,野鸡翔于旷野,野兔奔于小丘的情形总是让这个在全国名声还不错的学校更显得生机勃勃、朴质盎然了。

吾先生还不是先生的时候,待过东莞郊区遍地开花的工厂,恋过海东藏地云里风间的方城,逢过祖国西疆粗狂朴质的戈壁,醉过关中大地古韵婉转的曲江。苏杭的水乡、东北的林海、滇南的彩云,虽还未逢缘相遇,但该见的、想遇的大体都在梦里见了一番、遇了一番。只是这黔州大地,这如今已经伴了先生七年的黔州大地,在先生还不是先生的时候,却从来都没有梦到过,更不要谈去过了。

当然,黔州大地,对于当时的先生来说还是有概念的。只是,这概念一半源自央广新闻和天气预报间那半分钟都不到的似乎也成了联播节目的“爽爽贵阳”旅游广告,一半源自先生当时宿舍里单字一个“爽”、号称“京都朝阳爽哥”的室友。

爽哥,爽啊!黔州大地,爽啊!这两个“爽”字遇上了先生,遇上了长安,先生当时对这黔州大地的概念肯定也就一个字了,爽!至于这个概念能在先生心里像海锭子一样越锭越深,这还要归结于他们北方那比格林童话后妈团还要恶毒的夏天了。

北方的夏,特别是关中一带的夏,似乎总是有些歹毒的。那赤裸的夏,那丰满的夏,充盈热烈地罩在头上,就好比吐鲁番的葡萄晾在火焰山上,霹雳剥落地,片刻全成了干儿。

这样的夏很少有人去爱的,更没有人愿意同它硬碰硬地来个正面接触了。长袖子、长裤子、运动鞋、大书包,顺着树荫子一遛弯儿地斜行,这必然是先生所在大学那古韵鎏金的老校区夏日常见的景。而白花花的腿、白花花的臂、白花花的脚、晃花眼的伞,逢着艳阳天慢悠悠儿地彳亍,这必然是先生所在大学那时髦大气的新校区夏日常见的景。这是学校里唯一两拨变着法迎夏的人了,而其他的人,特别是男生,特别是男生中的那些糙爷们儿,几乎清一色都自觉地变着法避夏了。

避夏,宿舍是大部分人首选的地方。在宿舍里,总是可以光溜着身子,准备着西瓜,电脑一开,游戏一打,什么热,什么燥,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除了宿舍,图书馆就是第二大避夏胜地,但能否成功就得看个人的“上位”能力了。你总得在太阳还没有爬上坡时,就麻溜地去图书馆里定居下来,这样一整天的吃喝拉撒睡才能有中央空调爽爽地相伴了。

避夏,除了在宿舍和图书馆的,特例总还是有的。有那么一类人,既不屑于宿舍的江湖快意,又不齿于图书馆的武林争霸,那必然就要像非洲的肺鱼一样多少做出些改变来适应这长安难以抗御的夏了。

先生有个叫正涵的男性朋友,就属于这肺鱼类的特例了。正涵,江浙一带的男孩子,白皙,干净,精致。宿舍,是他不情愿待的,毕竟那里有四五个被他称作“土肥圆”不解一丝诗情画意的文学院糙爷们儿。图书馆,又是他拼尽了毅力似乎也起不得早成功“上位”的地方。

四年里,每到夏天,先生是总能看到正涵君一边在胳膊腿上涂抹防晒霜一边抱怨的情景。“我恨死这北方的夏天了!”这话是正涵君必然要说的。当然,这话先生是明白的,这话既是朋友在向故乡的夏表述爱意,更是朋友在向长安的夏正式宣战。

宿舍,不待;图书馆,不去;教学楼,更不屑一顾。那正涵君会去哪里呢?每当天热得连宿舍都成一个熔炉,室外大体更是见不到人时,对长安的夏已经是忍无可忍的正涵就会撑起那把在男生这边基本属于稀罕物的遮阳伞,就那样慢悠悠地走出去,前往别人基本都猜不到的地方,暂且去把这夏避上一避。

他去的是寺庙,大慈恩寺、大兴善寺、广仁寺、青龙寺、香积寺、观音禅院等等,这些长安远近的寺庙都是去了的。据他自己说,最喜的还是青龙寺、香积寺和观音禅院,只是最喜去避夏的就只有香积寺了。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这是唐代诗人王维笔下的香积寺。二十一世纪的香积寺虽然不再有“数里入云峰”的深藏幽邃,也不再有“古木无人径”的荒僻安谧,但“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的幽冷恬静却是穿越了千年,依旧悄无声息地抑制着人们心中生发的“毒龙”。当然,这“毒龙”也就包括了正涵对这北方之夏的刻骨之恨了。

终究是年轻了,或者说是年轻了一回,如今的先生多少是体会到了稼轩词里所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了。现在想想,那夏,那北方的夏,到底还是算不上什么烦恼的。

奔着上千元的面试费,吾同学就那样没有预见性、没有仪式感地来到了黔地的一处小城。退了去成都的票,退了去成都的房,退了同朋友一起看大熊猫的约定,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西安前往遵义的无座绿皮火车票,背包里背着同学那里借的准备迎战18个多小时车程的折叠小军凳,就那么迤逦斜行地立在了遵义火车站那逼仄的出站口外面。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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