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姐是我二表姐,是我大姨妈的二闺女。若干年前,她家住在绥阳县郑场往东一个叫莲花田的村落,是一个地势极为偏僻交通极为不便的地方。她之所以住那里,是在当年我大姨爹做到好事,硬是将她生拉活扯地嫁过去的。
大姨爹是个阴阳先生,他一天神叨叨的。冬天,他到莲花田那些地方转了一圈,回来就对大姨妈说,他给玉英看了一家好人户。大姨爹说,莲花田那里地势好,前有龟蛇锁水,后有飞凤下山,是一个旱涝保收、四季平安、兴旺发达的好地方。从那家房前房后的环境看,是一个讲究人家,条件不错,也好。娃儿呢?你看到没有啊?大姨妈问。大姨爹说,看到了,长得抻抻展展的,不爱多说话,是个老实人。
那时候,我玉英姐一表人才,出落得就跟清水出芙蓉一般的动人。在她家门前,经常都有一些的翩翩少年前来沾花惹草的。玉英姐也不懂事,就跟那些吊二郎当的、不三不四的人嘻嘻哈哈的。
初夏的日子,是打田栽秧的季节,天上艳阳高照,地上万物生辉。天空明晃晃的,水田里也是明晃晃的,几个后生来到玉英姐家房前坎下,一边犁牛耙田,一边唱着山歌逗她:
——好久不到这方来
这方姑娘好人才
你慢慢梳头慢慢长
哥哥去找媒人来
玉英姐被他们逗得疯疯癫癫的,居然还跟他们对唱起来:
——媒人背上一把瓢
吃了这头那头调
当门有块滑石板
挞断你的狗脚杆
我大姨爹对这些事情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急在心里。用他那些粗话来说,在玉英的身边,跟老子一天到晚都是蚊子怦怦的。他知道玉英眼光高傲,担心她眼睛挑花了,不好嫁人,便自作主张,给她许下了那一段后患无穷的婚姻,并把一切都包办下来。
玉英姐出嫁那天,人山人海的非常热闹。火炮不停的放,唢呐不断地吹,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抢火炮的孩子们,他们跟上一潮跟下一潮地团团转。玉英姐却不然,深更半夜的时候,她唱起了哭嫁歌,唱得好伤心。她所唱那些哭嫁歌的内容,我现在都还在本子上给她记着。那天晚上,她一边哭一边唱:
——天不平,地不平
嫁我高山苦竹林
早晨吃的黄蜡饼
晚来吃的环起啃哟
呜呜呜——
那时候,是时兴媒人陪哭的。说起陪哭,实际上是为了安慰就要出嫁的新姑娘。媒人唱道:
——下田薅秧排队排
一对秧鸡跑出来
秧鸡跟着秧鸡走
情哥牵着情妹来
玉英姐又哭唱
——苦瓜开花空筒筒
不要媒人找老公
刀豆开花扁对扁
不要媒人自家选
花椒开花黑心心
媒人是个瞎眼睛
呜呜呜——
媒人气得双脚跳,又唱:
——冤家也
你是先打灶头后打笼哟
心想说话脸又红
金盆大水满圈圈
不是今年就明年
没得板凳有床坊
没得棉花有阳光
媒人是根杵路棒
新人过了河
就把我甩在河坎上
......
鸡鸣外欲曙,玉英姐着嫁妆。天亮时分,准时发轿。只见她头上遮蔽着红盖头,由媒人牵着手,款款地出来。唢呐声声呜咽,火炮啪啪炸响,玉英姐跟我大姨妈和大姨爹分别叩了几个响头,哭着说,妈吔,我走喽!又对大姨爹说,爹吔,你把儿害得好惨哟!立即,他们三个人嚎啕大哭起来。那场面,不像是发轿,倒像跟发丧似的。玉英姐那天的出嫁,我横看竖看都凄凉。当时,在我朦胧的心目中,虽然不甚明了,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二表姐这一去,多半是凶多吉少!
果然没错,玉英姐嫁到莲花田后,不到两年,就闹着要离婚。那时候,在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离婚?简直就是个大逆不道的事情。大姨爹又是个满脑子的封建迷信,虽然当时还处在文革中,但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又去管他呢?在家里,他就是君主,一个人说了算,岂能由玉英胡闹。闹个哪样闹?还不跟老子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咳!咳!大姨爹接连叹了几口气,又说,明年再不把外孙抱来,就别进这个家门见我!
玉英姐毕竟已经不是当初的黄花闺女了,她喊道:你还要抱外孙?那个畜生,是个傻子,根本就不懂,你叫我啷个跟你抱外孙回来呀!顿时,我大姨爹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婚离不成,又和不成,过了好久,玉英姐都不想再去莲花田,天天住在娘家。偶尔,当门山坡下又隐隐约约的传来一缕缕山歌。她一个人斜靠着窗子,泪眼迷离,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歌声:
——砍柴要砍马桑柴
砍了马桑发嫩苔
说亲要说两姊妹
大姐不来二姐来
咳!回想起来,二表姐玉英的事情,到现在已是四十多年前的老故事了。如今,屈指数来,她也应该是年过六十的老年人了。有一回,在我二舅家看到她,已成满头白发苍苍的样子!
(编辑:白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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