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雨你不落,
情妹有话你不说。
是好是歹说一句,
哥回去才睡得着。
距离去两河口大坝山采访山歌已经几个月了,但那深情高亮的山歌还萦绕在脑间,一遍又一遍。在没有接触山歌之间,我无法想象到,山歌可以像泥土一样芬芳;像植物一样生长;像天地万物一样有着各种表达形式。
我印象里的山歌,一直停留在电影《刘三姐》的记忆里,似乎那样随兴的对上几句,便是地道的山歌。在初步了解赤水的山歌之后,我才发现,山歌里的种类,唱腔上的花样,表达形式上的差异都超出了我的认知。它浸满了赤水的山水情思,融入了山里人最淳朴坦诚的爱恋。
采访那天,和市文化馆的老师们刚走到一个叫大屋基的村子里。便听到了隐约的山歌声。毛毛细雨中,草木青葱,满目的绿沁上了雨,润得像水彩画,怎么看,都有着立体的诗意。
空气是甜的,刺梨花和黄花散落在路边,盈水而艳;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村民走在田埂上检查着庄稼的生长;一群花白的鸭子见到我们就欢鸣起来,“嘎嘎”叫着毫不怯人……
山歌在这些声音里传送着,突然想起一个老师曾经对我说,山歌怎么来的,知道吗?直白的说,就是吼出来的。山上人烟稀少,山高林深,平常说话方式很难听到,一般用拖着长音的吼叫打招呼,后来慢慢便成了现在的山歌。内容广泛,结构短小,曲调爽朗、情感质朴、 高亢、节奏自由 ,每个地方的山歌都各具地方特色。
想着这些话转过一个弯,一幢丹霞土筑成的瓦房院落出现在眼前。宽大的四合院,木檐房顶,坝院用丹霞石所铺,中间雨水冲刷处红彤夺目,边围人迹罕至的地方青苔斑驳。风车、背篓、箢篼、锄头各种农具散落在屋坎上,有炊烟从雨里袅袅升起,有人声锅盆声从屋里传出。
已经很少见到保持得这么完好的老房子了。雕花的窗格,精美的石刻,原木与泥土青瓦的完美结合,古朴沉静。正欣赏着,山歌穿透了细雨扑面而来。
郎想妹来妹想郎,
二人想得面皮黄。
打开枕头给哥看。
眼泪长芽二寸长。
歌声悠扬,情意绵绵,似乎看到,真有个幺妹一脸含怨似嗔的神眼,拿着枕头红着脸暗自神伤的情形。“眼泪长芽二寸长”啊!世间相思用山歌唱出,巧妙而自然。歌声像溪水在山野间自由漫流,像白鹤在天宇展翅高飞,像清风在竹林婆娑起舞……
走过屋子,再绕过去,是一片小梯田,依山傍沟,连绵不绝,传过来的山歌忽然换了调子,入耳高亮。
大田薅秧行对行,
呀嘿嗬呀咿嗬嘿呀嘿,
中间有个鲤鱼塘,
呀嘿嗬呀,
好过鲤鱼没板子(下蛋),
呀嘿嗬呀咿嗬嘿呀嘿
好过嫂儿没拜堂,
呀嘿嗬呀嘿。
看到了唱山歌的人,胖胖的身材,圆润的脸,站在田埂上领唱着,帮腔的是正在薅秧的人群。大家笑声响亮,嘴里帮腔,手上脚上动作熟练的薅秧。文化馆吴馆说,这便是今天要采访的薅秧歌了。
薅秧歌是田间山歌的一种。一般由七言四句的歌词组成一个完整的曲调,七言句为二二三字,四句中一、二、三句尾押韵。由一人提腔领唱,多人合唱帮腔在热闹里提高劳动兴致,娱乐干活两不误,还增进感情。帮腔时多用假声,使其高亢辽阔,帮腔中中包含有山歌、号子、民间小调等内容。听他这么一说,我对薅秧歌有了比较清楚的概念。
薅秧我知道,是川,黔,渝等地水稻种植地区的一种传统劳作,人们在插秧后间隔2-3月就要进行除草薅秧,薅秧的目的是为了给秧苗松土和除草,薅秧的动作比较简单机械,或用脚踩、或用手拔。
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每年薅秧季节,我割猪草时,便在田埂上寻找那些薅秧扯起来丢在田埂上的野慈菇(荸荠),小小的黑黑的个头,像小指头一样大小,在衣服上蹭几下,擦去外面的泥水,露出里面黑黑的果实,便放进嘴里,清甜的味。
有时运气好打完猪草,衣服兜里,便装了满满一袋回家吃。记忆里的薅秧,是乡亲们隔着阵沟偶尔扯上嗓子招呼几句,或聊几句家长里短的话,并没见过唱山歌。
有一天特意问过妈妈,听过薅秧歌没有?妈妈说,听过啊,以前集体干活时,一大群人薅秧,专门请了人来唱山歌,大家一起吼,热闹,有干劲。后来田土包产到户了,各干各的,谁还有时间去唱歌啊?早没听过了!
娘家在泸州,川南一带,说明以前也流行过薅秧歌,是薅秧时提神消乏的消谴方式。
倒是木头,对薅秧歌还有印象,记得自己小时候随大人一起去薅秧的时候,人们会边唱山歌边薅秧。木头老家在山区,离赤水一步之遥,风俗人情大抵相同。
文化馆的袁樵老师说,薅秧歌在内容上以前多以反映田间进行劳作或男女之间的感情为主,随着薅秧歌的传承和发展,现传唱下来的薅秧歌多以打情骂俏的情歌为主。
我想,归根揭底,能提神能入心的,不过是情。能让血脉贲张,能让心绪激荡,能让冲动释放,还能给暗恋的对象把心事表达,所有歌曲,都是如此。薅秧歌,为薅秧助兴而生的山歌,也不例外。
田里薅秧歌还在反复唱着,摒弃了流行的技巧和花哨,经过雨水的过滤,更显出本我的质感。山野空阔,笑声和歌声经过山水的碰撞后再回到人的耳朵里,妥贴耐听。
这块大田慌得很
呀嘿嗬呀咿嗬嘿呀嘿
茅稗长得比秧长
呀嘿嗬呀嘿
望到长来望到好
呀嘿嗬呀咿嗬嘿呀嘿
望到扭杆就起萢
呀嘿嗬呀嘿
我静静的看着热火朝天劳动着,歌唱着的人群,青山绿水有了别样的风采。同行的老师说,领唱的民间艺人严思禄老人已经七十多了,我不敢相信。因为看起来,她远远比同龄人更显年轻有活力,山歌声音高亮中气十足。
走了一坪又一坪
一头想起心上人
吃饭犹如吞沙子
走路犹如掉了魂
唱完薅秧歌,大家又唱起了山歌。山歌和山水共生,在农村民俗人情生活透出的别样浪漫。是的,浪漫,山歌,大部分是为了交流情感而存在,除开传统节日的专题内容,山歌更多是打情骂俏,插科打诨的特殊载体。
千百年的沿袭传承,让山歌与时俱进,内容丰富多彩,表达形式花样百出。唯一没变的是,写实和抒情。原本羞以表达情感的人,说不出情话的人,用山歌一唱,很自然就表达出来了。
善于用山歌来表达情感的人,内心已经超越了平常的生活。
临走的时候,院子里近九十岁的邻居老人也开口唱起了山歌,他的嗓音,低沉略有沙哑,断断续续的歌声,像雨一样淅淅沥沥,有着老屋的沧桑感。唱歌的时候,老人身板挺直端正,眼神昏花,却让人觉得里面有种清明,穿透了重山叠障,到了更远的地方。
茅草棚儿两头尖,
这头烧火那头烟。
不知哪头是灶房,(厨房)
不知哪头是房圈。(川黔方言,指卧室)
开始时,我不太明白这几句山歌的意思,在袁樵老师的解释下,恍然大悟。这说的是很久以前的农村生活,因为穷,做饭吃饭睡觉都在一间屋子里。做饭的时候,烟子满屋跑。
谁说山歌直白呢,在很多时候,比古诗词更耐人寻味。现在这山歌里的情景在农村早不存在了,即便是山里,也成了新农村,住房改善,惠民公路,厕所改革……实实在在的变化,一间茅草棚一家人住的历史,早一去不复返了。
对山歌了解得越多,便越觉得有意思,常常几句歌词说透了生活里的大智慧大情感。有些浅显易懂,有些却另藏玄机。比如采访里收集到一首山歌,就很有生活情调。
一个娃儿长很乖,
半夜三更想吃奶。
不是为娘不理你,
是你爹手辦不开。
这四句,情趣十足,把农村一家三口的夜间生活展示得让人回味无穷。
现在薅秧歌也好,山歌也好,真正能唱出地方特色的原生态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热爱才是传承最有力的方式,可是,有多少年轻人,会真正去热爱这些不合时宜又没有经济效益的东西呢?
贴近生活深入人心的艺术才会传承更久,也更让人难忘。山歌的美,你一定得到劳动生活,农村生活,山里生活去体会,才会明白,为什么在通信和信息越不发达的地方,山歌的形态保持得越好传承得更多的原因。
在质朴平常的生活里,山歌是唱响世间情怀的通道,有着最原始的直抵人心的力量。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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