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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榆:草原上的公主大妈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山榆    阅读次数:37836    发布时间:2020-11-12

公主这个词,我相信,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里一准跟高雅尊贵、富丽端庄联系在一起,而我这里说的公主,从外表上看,跟这些华贵的词汇都不沾边,她是一位草原大妈,朴朴实实的大妈。大妈从小就生活在草原上,个子虽矮,骑马喝酒吃羊肉,绝不输给剽壮的蒙族汉子。据她自己说,年轻时,她也是风风火火,呼啸来呼啸去,白皙的面孔渐渐变得黑红,生了大小子后,腰身才变肥粗。不过桃合木草原的人一直叫她衮(大致读gūn,即公主)。她也确实是公主——一个没落王爷的小女儿。如今草原上没了王爷,人仍叫她衮,是习惯?是尊重?而她也总是笑呵呵地答应。叫的人顺了口,答应的也不造作,一切都是那么顺乎其然。

其实,我与老太太交往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一个月,我也不称她衮,只叫她大妈,她也乐呵呵地答应。

我与大妈的缘分,源自我的哥哥。哥哥是个瓦工,曾经给她家建过羊舍,哥哥与大妈一家人相处得很好,大妈对我的好感度,完全是哥哥的铺垫。我们一见面,她说我们哥俩长得很像,称我为小子(儿子)”——小子,契邬(喝茶),小子,达么嘎邬(吸烟)。

我不会说蒙族话,懂得几句,也都是眼面前的。没事时,她也教我几句蒙族话,巴哒依的是吃饭,玛哈依的是吃肉……大妈教我的蒙语词汇,差不多都与吃喝有关。我问过大妈,美丽用蒙语怎么说,她说赛罕

有一次,酒喝热乎了,我仗着酒劲儿问她,大妈,过来过去的人都管您叫公主,您看电视上的公主长得都很赛罕,可您……您却长个猪八戒身材,一点都不像衮。再说,您家大叔一表人材,他……他怎么就看中了您?大妈眼睛一吊白,呜(V,少数民族发音,撮着嘴唇拉长调),猪八戒!她轻拍我肩膀一下,说打疼你个!接着她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我真怕自己的话惹她一口气上不来,急忙给她捶背。笑过了,她又拍了我脊背一下,说,傻小子,皇上也有长得丑的——那个什么来着,长个猪脸儿的……就姓朱那个皇帝(朱元璋),丑得很,你当都俊呢?——你说我老头子?呸,秃头,秃头鹰(老头谢顶了),我还看不上他呢!——喝酒,小子,这儿没有公主,老太婆。

大妈喝高兴了,不吃菜,一个劲儿抽烟,以烟代菜。

我说她是猪八戒身材这件事,她一喝酒就提起来。有一次,她说,我年轻时,模样俊着呢,不信,你见了我二小子就知道了,人都说二小子像我,长得气派得很。接着她又不无遗憾地说,我就是个子矮点,十五岁就这么高,没长,涅勒个呶耸(奶奶的,大致相当汉人的妈的)!——嗐,女人吗,矮点怕什么呢?我原来好好苗条——她说的好好苗条特别好玩,她把字读平声,并拉长音调,而语尾拉得特别长,中间还拐个波浪弯。但我想象不出,她当年该是怎么一种苗条。

说这些话,都是跟大妈混熟了以后的事儿。

我认识大妈是在一个暑假,家里没什么事做,就让哥哥把我送到草原刨药材。哥哥跟大妈当嘎查支书的二儿子体性投契,至今两个人还有往来。

大妈共四个儿子,没女儿,小儿子因打架伤人,进了监狱,其他几个儿子住在嘎查所在地桃合木镇,各自起火,但是草场和羊群并没有分开。蒙族人是讲究大家庭的,老人在,不能把家业都分了。

包点上共有六百多只羊,后山沟里,还有三百亩麦田和万把亩草场。麦田用铁丝网拦着,草场不能放羊,有汉人在山梁上刨点药材,大妈也不说什么,我就在那山梁上刨药材。他们雇了一个蒙古族小伙子放羊,只管放羊,别的不管。大妈做两个人的饭,喂五六只狗、两头猪、几十只鸡,还要看护几头奶牛。这些活足够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忙活的。

说是包点,其实没有蒙古包,是红砖平房,也是哥哥给建的。房子共三间,一间卧房兼客房,一间厨房,一间仓房。我没去时,大妈跟羊倌儿睡一铺炕,大妈睡炕头儿,羊倌儿睡炕梢儿。我去了,也是三个人睡一铺炕。蒙族人没那么多讲究,我和羊倌儿就像自家的孩子。有时,她两个小孙女也来住上一阵子。没事时,我也帮着她们指导指导暑假作业。她们的叔父来,还为此给我敬了酒,说在镇上补课要花钱的。

我去包点那天,是哥哥用三轮车送的。哥哥帮我把东西拿到屋里,坐在炕沿上喝一碗奶茶,跟老太太唠几句嗑,怕天黑翻山越岭行车不便,急着走了。

哥哥走后,老太太就出去看南面草地上十几只烂蹄丫子的羊。我有点怕屋外那几条狗,初来生疏,我担心哪条狗看我不顺眼,吭哧一口,咬了我就刨不成药材了,我在屋里没动。不一会儿,远远的,传来老太太的喊叫声。屋里没别人,她应该是喊我。我试试探探出了屋,眼睛溜着那几条狗,它们好像全不理会我,我这才放胆寻声快步往南草甸子走去。远远看见老太太在草地上向我招手。走到近前,我才看清,草丛中躺着一只大绵羊,后边一溜儿伏倒的青草。羊肚皮上肠子拖在外面,一面羊屁股的肉没了,露着骨头碴子,血呼淋拉的——羊遭了狼。她见我到来,将拖着羊腿的一支手撒开。老太太满脸流汗,呼呼喘粗气,肥胖的身体,像青蛙在鼓气。我望着这个肥胖的小老太太,心里一阵不落忍。平时,包点上没个男人,把个老太太撂在山上,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看这只大绵羊,总有一百五六十斤吧,羊毛上沾着血,肚皮豁着,不好扛在肩上,也只有拉着羊腿,在草地上拖行。我一直把羊拖到包点水槽子边。几条狗立码围过来。

老太太给我找了一把蒙古刀。羊身子还热乎着,剥皮不难。但我收拾下水、拆卸四肢,就显得笨手笨脚了。狗们似乎都非常讨好地盯着我。老太太说,头蹄下水不要了,喂狗,狗也有日子没见荤腥了。我只管拆卸骨头和肉,时不时扔给狗一点杂碎儿,狗们欢天喜地的吃得满嘴是血。其实,在家里,头蹄下水都是好玩意,谁也不会把它们喂狗。老太太夸哥哥会吃,他拾掇肠子肚子很有耐心,弄干净了,跟肉一块下锅,手把肉里有点脏气味,好吃。我听着,不停手。还剩一只羊尾巴扇子,大约有四五斤重,我摸着骨缝割下来,以为羊尾巴都是油,就想扔给狗。老太太慌忙摆摆手,咦,好玩意儿,包饺子放到馅子里,香,没它饺子不香呢!

拆卸完,我用羊皮裹住,老太太找根绳子捆上,我俩抬着弄进屋里。

老太太炖了一大锅手把肉,只等羊倌回来出锅。

晚上,大妈装了满满一大盆子手把肉,撂在炕桌中央。三个人盘膝而坐,各倒上一大海碗白酒。老太太喝酒前,用小拇指蘸着酒,往地上点了点,算是祭过山神。她回身招呼我,伊乐(来),玛哈依的。吃肉直接下手。老太太把锁骨肉递给我,说这块是肉,赛罕阿莫塔呔(好味道,即香)。我甩开腮帮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真是大快朵颐!

在家里,我一年也见不到几回羊肉,更别谈手把肉了。吃着羊肉,喝着烧酒,我有点不近人情地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到羊群我都馋得慌——真是一只善解人意的狼。

羊骨头上还剩些筋头巴脑的,不好啃,我顺手从打开的窗子丢给蹲在窗外望着我吃肉的狗。老太太一声,试图拦住我,可我的手已经撒开了,骨头还没落到地上,就被一条大白狗叼住,撒着欢儿跑到一边去啃了。老太太叹一口气,咦,算了,算了,你们汉人不懂得,山神不怪,下次不敢从窗子扔骨头了——喝酒!

我放开肚量吃了一顿羊肉,下一顿却吃不下了,一口两口,解决问题。老太太见我不吃肉,就说,咦,你们汉人吃肉不行,你看我们的羊倌儿,顿顿能吃二斤半熟肉;他喝酒不行,顶多半斤。

过两天,大妈果真包了饺子,香是很香,我也吃不了几个,太大太油了。饺子馅的肉,像色子块似的,饺子有汉人的蒸饺大。刚从锅里捞出来,肥嘟嘟的,看起来有食欲,吃起来腻得慌,尽管羊尾巴油都化了。

肉吃多了想清淡的。大妈每顿饭都洗点白菜和羊角葱,舀了一碗白不刺啦的稀酱,让我蘸着吃。这种吃法在家里很普遍。可是她的酱颜色淡点也罢了,竟然是酸的,很酸!才是酸的,能吃,酱是酸的,有点招架不住。大妈说,蒙族人做的酱大多都是酸的,吃几回就好了。她说的没错,吃过几次,的确顺了架儿,也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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