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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榆散文:公鸡与手机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山榆    阅读次数:17501    发布时间:2020-08-18

我八九岁的时候,没事好往山上跑,有时就住在山上了。生产队在山上有个养猪场,父亲在猪场喂猪。有一次,哥哥半夜上山,好像是祖母病了,父亲叫醒我,让我跟他一块下山。山路两边都是高高矮矮的树木,过半夜的凉风一吹,唰唰响,好像有狼时刻会窜出来,我的头皮直发奓!过一片树茅子,不远处传来一种鸟的叫声,咕咕,咕咕咕,声音古怪,长声短调,起起伏伏。父亲说是山鸡在打鸣,天快亮了。再往前走,便听到村子里的公鸡在打鸣,我的心才平静下来。当时,经常听的一些故事中说公鸡打鸣,牛鬼蛇神统统回避,想来狼也要回避的。以后的六七年里,不管我睡在猪场,还是家里,半夜里最不想听的是狗叫,最想听的是公鸡打鸣,公鸡一打鸣,世界就太平了。

自打那以后,每听公鸡打鸣,总能给我愉快的联想。后来,我读了一点书,有关对公鸡鸣叫的描写,似乎都不是什么坏事。

《诗经·郑风·风雨》中有诗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是优美的爱情诗句。说的是一个女子在风雨交加、天色阴沉、鸡鸣不已的时刻,更加强烈地思念丈夫。思而不见是痛苦的。忽然,久别的丈夫出现在眼前,女子喜出望外。可见,公鸡打鸣是一种美好的预兆。“郑风”是郑国的民歌,民歌来自民间,是农耕文化。

过去,没有钟表,更想不到有朝一日使用上智能手机。逢生产忙季,农民都是以鸡啼几遍为准,起床下田。公鸡打几遍鸣天才会亮呢?这要根据季节来确定,季节不同,公鸡打鸣的遍数也不相同。祖母说,春三秋四冬八遍。她没说夏天打几遍,我也没问,想必不会比春秋多,因为夏夜最短。

春夜和秋夜差不多,不长,也不短。人们过了个“冬闲”,白天渐长,夜在缩短,春季又是农民种田的季节,从闲入忙,人容易犯困。俗话说,春困秋乏。但家庭主妇不敢偷懒,听到鸡叫就得起床做饭,做一顿饭,鸡叫两遍,吃完饭,天就大亮了。天亮种子才可落地。

秋天不同于春天,它是收割季节,草田是经不得风摇的,看清楚庄稼就可收割。尽管秋天鸡叫得早,可鸡叫头遍,农人立马起床,干一气活儿再回家吃饭,或者主妇把饭送到田间。三春不如一秋忙。起早抢收,颗粒归仓,到了“冬藏”季节,农民才可安心睡觉。春夏秋三季,农民从不睡懒觉。

冬天没什么大活,天冷夜长,不像现在人,捧着手机能熬到半夜。那时没什么活儿,人都不会点灯耗油闲聊天,早早钻被窝里。冬天鸡叫得很早,叫三四遍,东方都不发白。人闲,就容易恋被窝,鸡叫叫它的,人睡睡自己的,天不亮不起床。鸡的生物钟可能是固定的,到点它就要鸣叫,叫上几遍,天还不亮,接着叫,不管人们起不起床,提醒一下总没错吧。

农人不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究闻鸡起舞。但农村基本没有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财主家的孩子,请私塾先生教些字,记记账什么的,不参加科考,没必要五经半夜爬起来读书。新社会,孩子们都背着书包上学堂了,但基本与农民同时走出家门。农忙季节,学生比农民出去还要晚些,不必恓惶。

我读书的时候,赶上文革后期,都是等农人下了田,才悠悠逛逛上学去。有一天,我迟到了,老师问我什么时候起床的,我说鸡叫三遍的时候。老师说,是母鸡叫了三遍吧。同学们笑,老师也笑了。当然,母鸡没有起早叫的,都是半头晌,下了蛋后,涨红着脸,咯咕哒,咯咕哒,虚张声势。

公鸡打鸣似乎自古就是上天的指令,你愿不愿意,都是不可违的。

过去教科书上有个财主周扒皮学公鸡打鸣,为的是让长工多干活,因为公鸡打鸣是老天爷给劳动人定的“闹钟”。公鸡打鸣过早,长工干了一阵子农活,不见天亮,长工骂公鸡也向着有钱人,却不知是有钱人在作怪。孟尝君为逃避杀身之祸,想最快脱离秦王的魔掌,必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函谷关,可人到了关前,守关人坚守公鸡不打鸣就不能打开关门的规制。此时的孟尝君唯恨公鸡不能提早打鸣。危急中,亏他一个门客善学鸡叫,才引得其他公鸡跟着叫起来——清晨相叫一声齐。他这才得以出关脱险。这故事说的终是函谷关的公鸡帮了孟尝君的忙。看来不只是农民,当兵的也要遵守“天时”。

古代诗歌描写鸡鸣的,也屡见不鲜。

能入诗的禽鸟似乎都不是什么坏物,雁、鸢、乌、黄为诗中野鸟;“白毛浮绿水”的鹅,先知“春江水暖”的鸭,说的是家禽,鸡在诗中就更为常见了。

诗中有关咏鸡的,差不多都指公鸡。一叫千门万户开,这是唐寅的题画诗,说鸡是报晓的时钟,催人早起,打理生活。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是唐代诗人温庭筠道远适之人的征途辛苦,虽含无奈,但亦无怨鸡之意。深山月黑风雨夜,欲近晓天啼一声;这是唐末崔道融的诗句,说的是在晦明难辨之时雄鸡高叫一声,便知黑暗即将过去,光明就在眼前。农民出身的元太祖朱元璋说的更直白: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败残星与晓月。这些诗都无讨厌鸡鸣之意,那么谁讨厌鸡鸣呢?有,就是专门蛊惑人的鬼魂。 男鬼女鬼,丑鬼俊鬼,主要以惑人而谋私利私情者,无一例外,都怕鸡叫。《搜神记》、《聊斋志异》等神话小说中,常有鬼魂惑人的故事,不管是谋情还是谋利,均为暗夜幽灵,忌惮光明。它们可谓闻鸡而色变,即刻隐去。鬼为阴物,怕白日之阳气,所以一听到鸡鸣就会感到不安,而不得不躲藏起来。不过有操行的福德鬼,如土地公、城隍爷等,则不怕鸡叫。看来,德为至阳,鬼不可无德,人也要加着小心才是。

当然,也不是说公鸡什么时候鸣叫人都喜欢,当鸣则鸣,不当鸣不能乱鸣。刚刚入夜鸡就鸣叫,人说这是荒年的征候,不是兵乱则是天灾,人不喜欢,仿佛灾难是鸡鸣所致。当年日军对解放区扫荡,解放区人民为躲避日军,鸡犬禁声的时候也有。当然,这是怕鸡鸣引来灾祸,那么鸡鸣预警灾祸,就另当别论了。据说,唐山大地震前,鸡不进莳,进莳则鸣叫。它是在为人报信,还是为己类被关进鸡莳而“鸣”不平?吾非鸡,焉知鸡之所想?但从上天把某种避害本能赋予了鸡,鸡便是为己,客观上也为人类提供了预警,人又何厌之有?

鸡之本能天赋之,但本能不等于无情绪。鸡身不适,心情不舒,亦会有不平之“鸣”。只不过鸡不像人那么感性,它在大白天鸣叫是不会引起同类唱和的。但公鸡太感性了,人又不喜欢。

有一年,我的家乡整个春天干旱无雨,初夏季节,忽然得了一场雨,人们很高兴。小雨下了半天,我家的公鸡大概有点压抑吧,它冷不丁冲着天空打了个长鸣,呴呴——,结尾还带了个拐弯的回声,真是荡气回肠。父亲一听,火了,他随手抓过一把扫帚,掷向公鸡,愤愤然而有词焉:刚下点雨你就打鸣,打鸣,看你把天打晴了,饿死你!

公鸡的职责似乎主要是司晨报晓,不可滥鸣。古诗中,雨里鸡鸣一两家,大概是雨下多了,也可能是文人不晓就里,以为是农村该有的“诗意”。

所谓田园诗,是诗人的产物,诗人是有闲之人,有闲之人才可造有闲之文。陶潜荷锄南亩,也就是装装样子,他不会吭哧瘪肚长天干农活,文人的身板吃不消,他有奴子专为他种田酿酒,供他饮酒作诗,也才写出“鸡鸣桑树颠”这样的诗句。农人不会口吐珠玑,没有哪个农民边锄地边吟诗:晨早闻鸡鸣,荷锄南亩中。农民不是有闲阶级,时不我待,农民从不专意给自己设置“沐浴日”,一天的劳作,筋疲力竭,吃了晚饭就要晚歇,且无事点灯耗油,未免奢侈。早睡是农耕传统,闻鸡即起也是农耕传统,至于文化上的事(无意识的),要等闲下来,编点谁也听得懂的小曲,抒发喜怒哀乐,要么唱给心上人。中国的文人真是多事儿,好好的小曲儿,你管他用什么词,嫌人曲词不够文,偏要加加工。经过文人加工过的小曲儿,也便成了“雅乐”,让后人看不到原生态的东西。公鸡啼鸣,农民用的是哪个拟声词,尽管他们不会写,我们根据现在公鸡啼叫也可以推知,总不能说古代的公鸡鸣叫也随着人类语言的进化而变化吧?文人用“咕咕”来形容鸡鸣,似乎一“咕咕”就雅了,真是多事,亏公鸡自己不会读文章,否则要抗议的。

闻鸡即起,说到底,还是农民给自己定的生活规则,只有这样才不误农时,不误农时,才有机会吃饱饭。

头几年,我见过一户农民,墙上贴一张红纸字符,上书:要想过得好,必起三百六十五个早。明白晓畅,妇孺皆懂。看了这个字符,我在想,几点起床才算“早”呢?在城里,你看见那些急急忙忙赶公交车的人,似乎很辛苦,其实也已七点钟开外,太阳老高了。过去,早晨七点多钟,农民已经干了一大气儿农活——这还叫早吗?人硬说早,也只能说是起的“母鸡早”。说到辛苦,你又不能说现在人不辛苦,因为夜里睡得晚,总是到了凌晨,手机还不离手,睡醒一觉,还要看一眼,辛苦!如果公鸡一叫,人就起床上班,还真无法集中精力工作,只能事与愿违。

亘古未变的“金鸡报晓”,到了时下,已发生了颠覆性变化。现代人过的是猫头鹰生活,而不是百灵鸟(夜莺)生活。再说,公鸡似乎也变了,它们渐渐丢失了晨间必鸣的本能。

头几年我回老家,刚一入夜,常听见公鸡打鸣。从各方面说,当时都看不出有灾荒的征兆。人笑对我说,现在的鸡也不管什么时候,想叫就叫,能叫还算好的,很多公鸡,不管早晨晚上,压根就不给你打鸣了,不知是吃什么吃的,还是怎么的。人继续生发联想,似乎在暗示我住在城里却不晓世事。人说这不算奇事,马不拉车,牛不犁地,有机械,倒也说得过去,你说养猫不为抓耗子,养狗要睡在床上,该管的事儿它不管,这叫什么世道?说这也罢了,还有更离谱的,人花了不少钱,娶个媳妇,有车有房,不下田,不做饭,说婚前讲好的;找个老公吧,他不上班,养得白白胖胖,在家做小白脸儿——你上哪说理去……

一篇话,我不知道他是抱怨公鸡不打鸣,还是抱怨老婆不做饭,或者是看不惯如今的一切变化。的确,公鸡作为司晨之禽,除了传宗接代,却已失去了它应有的职份,似乎徒有其表了,只供人们餐食之用,悲矣!

我的家乡,体虚之人,都是用老母鸡炖鸡汤补身子,很少炖公鸡的。过去流行一套顺口溜,说有四大香——开河的鱼,下蛋的鸡,回笼觉,二房妻。可见吃老母鸡补身子由来已久。最近一些年,城里人不知为什么,一下子都喜欢上吃公鸡,不管大小,公鸡成了香饽饽,以至于反波及到农村。

前年过春节,朋友从乡下给我带来一只活公鸡,说是在山上放养的,没吃任何带添加剂的饲料,让我杀了吃肉,说好吃。这真是一只大公鸡,有七八斤重,峨冠弧喙,尽管爪上缚着绳子,但头颈依然昂扬俊朗。我实在不忍用刀。我把它装在纸盒箱子里,放在阳台上,准备第二天找个人动刀子。睡到大半夜,忽然一声鸡啼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时间与我手机定的闹铃还差得远,想再睡一会儿。然而,我却再难入睡,公鸡一声比一声叫得嘹亮,连叫十来声,才停歇。我刚迷迷糊糊要睡去,又一阵鸡鸣将我唤醒,我不得不起床。

 

作者简介:


山榆,原名牟玉华,男,1963年出生,陕西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突泉县人,现住地西安市,中学教师。主要从事中短篇小说创作,间写散文、书画评论,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相关网站,有短篇小说集《跳出陷阱》、传记《人生三部曲》问世,至今发表文章200多万字。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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