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汉末建安年间,安徽庐江府,一个深秋的黄昏。夕阳西下时,小山岗下,是一汪蓝莹莹的湖水。湖面泛着清凌凌的波光,这波光又映上那个名叫刘兰芝的小女子脸上。
是年,兰芝年方十九。就那样痴痴地伫立在秋收后的玉米地里,眼前的湖水闪耀一抹抹金色的光芒。那湖水之蓝啊,蓝得晶莹,蓝得透亮。少女的眼神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早已溶化在深沉莫测的秋水中,满含忧伤与哀愁。
脑海里浮现着三年以来与丈夫焦仲卿相濡以沫的朝朝暮暮。虽说是相濡以沫,却也聚少离多,她是多么希望与他执子之手白头偕老啊!然而,日月无常情,世事无常态,梦想中这一切,都不是她和焦仲卿所能左右的。
自十七岁那年嫁到焦家以来,多少个夫君不在的夜晚,多少难耐的寂寞,多少难忍的屈辱只能强咽心头。尽管她通宵达旦梳理机杼,阿母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给她的只有污辱和谩骂。指责她手脚粗笨,冤枉她日上三竿赖床不起,还骂她扫帚星,苦瓜脸,两年了,也不给焦家产下个崽!其实,兰芝她心底又何尝不想生下个一男半女呢?儿子也好,女孩也罢,做个堂堂正正的妈妈,让爱情结成正果,让孩子的哭笑声扫去无奈何孤寂,那日子该是充满多少幸福的时光!
然而寒来暑往,春夏秋冬,仲卿他一年到头总是难得归家几回。盼他,想他,等他,常常熬得油尽灯泯。一个正值天真烂漫的少女,寂寞有谁知,苦楚有谁怜?好几个梦幻之夜,仲卿哥他是那么孔武有力,在她心底倒海翻江。沐浴欢乐,使她心襟荡漾。一觉醒来,羞的自己脸庞还泛潮红,那是多么难以渴求的幸福啊。
煎熬倍加的夜晚,兰芝她总是独守青灯,以泪洗面。在那一叠叠细如肌肤的丝绸缎面上,在那一张张面如桃花的丝绢上,也不知留下了多少斑斑泪痕。
这天夜晚,已是很晚很晚的时候了,焦仲卿才匆匆赶回。兰芝为夫君烧了一碗黄焖羊肉,端上一盘水煮盐虾上来,还给他樽了三杯绍兴老酒。酒足饭饱后,焦仲卿亟不可待的将她搂抱在怀中,那一刻候,她再也憋不住了。一声仲卿阿哥,双泪落君前,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个没完。
焦仲卿着急了,问道她怎么了?可她就是不说,急得夫君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着急,捶胸顿脚,悲伤不已。
兰芝顿了顿精神,擦干泪水,抬起一双泪水婆娑的眼睛,强装笑脸的说道:没啥,就是想你了。
焦仲卿更觉蹊跷,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说道:说呀,到底怎么啦?你说,你说呀!
兰芝又擦了擦眼泪,惨然一笑:那就麻烦你过去跟阿母说一下,也好解开我们婆媳俩的重重误会,看看奴家到底在哪些地方做错了事情。
为何?为何?为何?焦仲卿再三追问道。
在他逼迫下,兰芝又是一阵声泪俱下,颤抖着,不得不将两三年以来淤积在心头的郁闷如实告知他。
听了爱妻诉说,焦仲卿跌跌撞撞地走进正屋阿母房间,向她陈诉了兰芝两年以来内心的纠结和委屈。
没料阿母不近情理,对儿子的陈述不但充耳不闻,反而搥床大怒把他数落得狗血淋头。焦仲卿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房时,也是满面无奈。兰芝见了夫君那神情,比她自己的痛苦还伤心。
夫君对她说:看来阿母对你的偏见已是深入骨髓了,她那是王八吃秤砣的样子是铁石了心肠。她还说什么东边有个什么叫秦罗敷的姑娘,风韵多姿,家境富裕,与你相比,宛若牡丹比兰草。夫君安慰她:阿妹你尽管放心,任随阿母怎么胡说,我都心情依旧如磐石,永远无转移。
兰芝听了,一声叹息。苦笑中,无可奈何叫了一声仲卿哥。仲卿哥沉吟半响,有气无力地说:事已至此,急也没用,阿妹暂且回娘家去,容我再通融。兴许过些时候,等她怒气烟消了改变主意也未可知,等到那时,让我再接你回来,也不迟。兰芝心如刀绞。她一下子扑进焦仲卿怀里,紧紧抱住夫君,哭道:仲卿哥,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不要再说了!你还是将我休了吧!好使阿母欢心!
那天夜里,她哭得就像个泪人儿。
就这样,在那个深秋的夜晚里,她将从娘家带来的几件夹袄压进了箱子,又把陪嫁的两窜珍珠送给了小姑。然后,头靠雕花窗,看着那一轮惨淡的月色,听着窗外凄厉的鸡鸣,等待一个凄清的黎明的到来。仲卿哥进来时,她给了他最后的温存,百依百顺的让他亲个够,最后,让他将自己抱上了马车。那一刻,兰芝自觉轻飘飘的身子,恰似一缕纱巾那样的份量。
东方尚未光明,天色还是乌蓝乌蓝的,夫君在满是黄尘的马路上,牵着大马沉沉的走,自己坐在花轿里嘤嘤的哭。当初坐上这花轿,萌生了多少快乐的幻想,不料如今却是忧伤的结局。那车轮,哪里是在转啊,分明是在碾着他俩的命!
两个沉甸甸的车轮子,在蜿蜒的马路上颤巍巍的颠簸,发出阵阵嘶哑的声音。每叫一声,都像刀子一样在剜她的心!那感觉不像是回娘家,倒像出殡似的。
是的,那情景是跟出殡一样的惨淡。那天她穿了一身惨白的素装,全身就像一具尚未断气的尸体。惟一不同的是一双肿胀的眼帘,还在继续滚动着炒豆般的泪。
仲卿哥,君当作磐石,妾当着蒲苇。她说。
嗯,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仲卿哥对答。
到了娘家村口,夫妻俩手臂长挥动,依依痛别离,直到两人一南一北化成丝,化成一粒粉尘。
咳!可是回到娘家,又当如何呢?随她怎么解释,老娘总是不停地责备她不懂事,平时嘻嘻哈哈搞惯了,不晓得孝敬公婆。阿哥也每天都对他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说覆水难收,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米汤,哪有回收的道理。这个阿哥,自兰芝一进门,就像她要分他家产似的,横竖没有个好脸色。这使兰芝更加度日若年,以前的痛苦不但没有解脱,反而更加摧残着她的心身。
随着时日的延续,她对焦仲卿的思念与日俱增。夫君说过等一些日子就会来接她的,这么久了,怎么没有他那边的消息呢?每当夕阳西下的黄昏,她就来到两棵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的柏树下,翘首东望。然云遮雾绕,关山几重,哪里会见夫君的影子!那个晦涩的傍晚,她又来到两棵柏树下,自言自语的说道,仲卿哥呀,为何老是不现你的身影呢?不料阿哥就在她背后,内心的隐秘被他发现了。
三天后,阿哥极不耐烦地对母亲说:兰芝该嫁人了!在阿哥的逼迫下,母亲不得不为她许下一门牛头不对马嘴的亲事。
一月之后,深秋的夜晚,兰芝行将再嫁的前夜。正当家中在锣鼓喧天、唢呐呜咽的时候,不料焦仲卿骑着大马滴滴答答的来了。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引起两人一场误会。她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夫君的误解也就烟消云散。于是,即刻立下山盟海誓,他们约定,让此生的情缘化作来世的婚姻,来世再做夫妻。今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
深秋傍晚的池塘是多么明亮,又是多么的温暖啊!波光粼粼的辉光,就像仲卿哥的眼睛在水底向她传递着难舍难分的爱意。此时此刻,他们的呼吸已在梦幻中心心相印,彼此的灵魂已水乳交融。眼前又闪现出与焦仲卿永结同心的光景来,那光景,就像三年前与他拜天地入洞房一样的幸福和兴奋。
就这样,在日月同辉映照下,在那花朵一样清纯的脸蛋儿上,在被湖水反映着道道浅蓝的光晕之间,她再次绽开既幸福又凄惨的微笑,那微笑有如闪电一般,很快就化成一只快乐的蝴蝶,轻盈地扑进了爱情的深渊。
千百年以来,在那些烟波浩渺的湖面上,老是闪耀着一道道幽怨的蓝光。总是重复着一幕幕类似的悲剧,也常常呈现一双双挥之不去凄楚的眼神。苍天之上,一行行为了爱情而奋飞的孔雀,它们总是,那样的难舍难分,发出一阵阵悲凉的、无助的哀鸣,叫多少痴心的人儿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编辑:纤手香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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