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明代属瓮水安抚司的荆竹里,山高林密,四面环山,中间是一大坝,老家寨子斜卧在荆竹坪的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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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寨子二百多户人家,所有房屋傍山而建。紧邻寨子左边,有座石山,石山上几乎没土壤,很难长出植物,但在石逢中却长有一棵上百年的榉树。
这棵榉树,树冠向四周延伸近三十米,树干粗大,差不多要三个人牵手合围才抱得完。榉树长在石逢中,根系向外延伸好远。听老人讲,这棵榉树,奇怪得很,不论多大的风雨,它的枝叶都不会折损或吹落。它像一位精神抖擞的老管家,上百年来一直看护着老家的人们。常听老人们说,石逢中有这么一棵树,这是好兆头,因为“石上种榉”谐音为“世上中举”,它预示老家先民子孙将来一定会大有出息。
寨子对面的山,名为大林,高大耸立,绵延好远。寨子右面的山,形如一匹飞奔的马,马头朝外,名为马坡。有了这匹“马”,老家先民对未来更是充满了向往,它预示老家先民子孙将来定能跨马奔向大好前程。
老家连接外面的通道过去是一条羊肠小道,往东连接“擦耳岩”古道和浪洞温泉直至黔东南的黄平县(古名“且兰”),往西通往红灯堡的老鹰洞风景区及四十余里外的古邑瓮安县城。
老家地形犹如一个碗的形状,上百年来,老家的人们一直居住在这里。
我离开老家三十多年了,当年的人和事许多都已渐渐模糊。但有一样,至今却一直记忆犹新。
记忆的长河里,印象最深的是村头东边那眼古老的水井,我们都叫它“水井边”。“水井边”在老家寨上所有人心里,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上百年来人们一直对它如神灵般敬重。
“水井边”座落在老家村东头,离寨上人家三百米左右。为便于取水,先民们用精选的石板铺就了大约一米宽的古道。这条古道,从村里一直通往“水井边”,古道上的一块块石板,经年累月,风吹日晒,早已被岁月消磨得光滑圆实。“水井边”其实是一眼古老的水井,边上有一棵古老的银杏。古井呈椭圆形,大概有三米深,井底并不平坦,而是一道深沟,几块大石斜躺在井中,古井的井口直径二点五米左右。
上百年来,“古井”里的水一直汩汩不断,青春长在,成为方圆乡里最古老的水井。“古井”的水,平时除了满足全寨人的日常饮用,还有多余的不断大量溢出来。溢出来的井水,按顺序分别蓄在靠近“古井”的两个长方形水池里。第一个水池全村专门用来洗菜,不允许任何人在里面乱洗除了蔬菜以外的任何东西。洗菜池的水蓄满后,自然往下流到第二个蓄水池,这个长方形水池比第一个要宽深些,全村都来这个池子洗衣物。洗衣池的水蓄满后自然外溢,也不会满地乱流,最后顺着沟渠汩汩流向村前那片庄稼地。
老家的人畜饮水,洗菜刷衣,灌溉喷洒都靠村东边的这眼古井。“水井边”在村里人心中地位极高,它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上百年来,一直照看养育老家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古井喷出的清泉,冬暖夏凉。冬天的井边,热气腾腾,古井上空,满是雾气。夏天时节,口渴的人大老远奔来,急不可耐俯下身子,双手合成“水瓢”,掬一“瓢”清凉的井水,满口下肚,再接二连三掬起井水,接二连三灌下,直到肚子灌得胀鼓鼓的才停下来。这时满身的热终于慢慢消褪,心里的惬意从嘴滑到心,那时的爽无法形容。
冬天是枯水的季节,四里八乡许多村寨水井的水都先后干涸了,唯有老家寨上的“水井边”,出水量不但没减,更神奇的是它的出水量反而比平时更大,于是四里八乡的人们都来我们“水井边”取水。
村里人纯朴,大家同情这四里八乡的乡亲。可怜他们没地方挑水吃,可怜他们大老远肩挑背驮赶来取水。因取水人太多,村里老人约定,古井的水白天都礼让给外来的乡亲先挑,晚上村里人再去挑水。到了晚上,前来挑水的汉子,一个挨一个自觉排好队,有时要排四五十米远。他们有的拿着手电,有的举着火把,此时的挑水古道上人影绰绰,星星点点,从村头一直连到“水井边”,远远看去,那情景极像一条舞动的火龙,舞动在老家安静祥和的夜色中。
傍晚十分,养牛人纷纷打开牛圈,放出各家黄牛水牛,把它们赶到“水井边”去喂牛水。从村头到“水井边”,来来往往尽是赶牛喂水的队伍。放眼望去,老头子嘴里叼着旱烟手里挽着牛绳在前边牵着牛,中年人哼着山歌握根荆竹做的牛刷条在后面赶着牛,小男孩踩着牛角爬上牛背吹着口哨欢快的骑着牛。他们朝着“水井边”的方向,悠闲的,不慌不忙的去“水井边”给牛喂水,那情景不像赶牛喂水,倒像是大家陪着牛在乡村古道上悠闲散步。
夏天天气炎热,有时久旱未雨,田里水位下降,渐渐现出泥色。老井出水量再大,但太阳更厉害,水田的水开始告急。
印象最深的是一九八一年的大旱,那时已经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田土已包产到各家各户。为确保每户庄稼有水灌溉,村里根据每家农田面积大小及距离“水井边”远近分了水班。一家一个时段,农田面积大、距离“水井边”远一点的,先放水;面积小、稍近一点的后放水。依次类推,如此循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轮水班时每家派人去守水,轮到哪家水班了就由这家人把水拦到自家田里。天大旱那一年,虽然老天爷好久没下雨,但老家寨前那片农田,从未因大旱影响收成。这都是“水井边”的功劳,村里人都说:“这是上苍送给我们最珍贵的大礼!”
由于“水井边”是老家寨上唯一水源,每天早晚,各家各户都来这里洗菜。洗菜的多是家庭主妇或小孩,他们装菜的工具,有脸盆,有筲箕,有竹篮。他们蹲在洗菜池四周,拉的拉家常,开的开玩笑,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手里的菜一匹一匹的洗着。一泼离开,下一泼接着来。
“水井边”的水,上百年来就这样一直默默为大家服务奉献着。那汩汩的清泉,从泉眼流出,不舍昼夜的唱着悠悠的歌谣。
白天的“水井边”,一定少不了前来洗衣的人们。
放晴的日子,在“洗衣池”四周,一大早就围满了前来洗衣的妇人。洗衣池四周,全是方形光滑石材铺就的面板。面板宽五十公分,这是老家先民专用的洗衣板。洗衣物时把打了肥皂或皂角的衣物展开在面板上,用刷子来回不停的在衣物上刷洗;再把洗刷干净的衣物揉成一团,用打磨光滑的茶树做的捶衣棒在上面连续使劲捶打,直到把衣物上的肥皂或皂角的污水捶干。
来“水井边”洗衣物的,多是家庭主妇或新媳妇。这时的“水井边”,洗衣池四周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她们蹲在池边,握着刷子,来回刷洗衣物,有韵律的发出“刷!刷!刷!”的声音,伴随着捶衣棒有节奏捶打衣物“啪!啪!啪!”的声音,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简直就像在合奏一曲欢快的洗衣交响乐。
刷洗捶打好的衣物,花花绿绿,一头被她们抓在手里,另一头在池中飘来飘去,这是在漂洗衣物。小样的衣物,洗衣人用两手轻轻一绞,衣物中的水顺着衣物滴到池中。拧干水滴,再拿在手中使劲抖几下,直到将衣物抖散抖直。遇到大样厚重的棉衣或毯子,必需请个帮手,两人各抓衣物的一头,一起用力拧。最先洗好的衣物,就近晾晒在水井边四周的刺梨蓬或栅栏上,后洗好的找不到地方晾晒只有各人拿回家去想办法。
小时候,我们家一年到头要洗的衣物,都是母亲的事情。晴天的时候她绝对舍不得去“水井边”洗衣物的,因为她实在没时间在那里久等。母亲整天忙于煮饭喂猪,忙于上坡做农活。她总是丢了羊杈老扫把,她哪里舍得在大好的晴天浪费时间去排队等候洗衣物啊!
母亲若洗衣物,那一定是在下雨天。这时的“水井边”,已经空无一人。母亲说这时候去“水井边”,整个“水井边”都属于她,不用排队,一个人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这时的母亲,头上戴着斗笠,背上披着蓑衣,把全家必需要洗的衣物收来装到“马草箩”中,每次随便收一下,都是满满的一大草箩。来到“水井边”,母亲放下马草箩,掏出箩筐中的衣物,一件件慢慢的洗。有时我会跟着母亲,帮她拿一下捶衣棒,陪她洗衣服。每次来“水井边”,母亲都笑着对我说:“乖,你看!现在多好呀,我们想霸多宽就霸多宽,想啷个洗就啷个洗,水井边这个洗衣池现在是我们娘俩的了!”
一年到头村里人都来“水井边”洗东西,洗菜和洗衣的两个水池底淤泥渐渐增多。天长日久,积淀物越来越多,随便在水池中动一下,水就被荡浑浊了。于是大家商定,每半年必需来清理这两个水池。
到了这一天,每家出一个劳力,带上铁铲,撮箕,锄头,钉耙,水桶,脸盆等用具,一起来清理水池。每次清理,每家派出的人一个不少,干起活来个个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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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了,小伙伴最喜欢的去处是“水井边”。
一来可以在洗衣池边打水仗,洗脚丫;二来可以去“水井边”附近的沟渠边采摘鲜嫩的葫芦叶,小张的叶子用来扎毽做游戏,大张的葫芦叶还可以卷成喇叭状的“水瓢”,用来舀水喝;三还可以站在那眼“古井”边上,把“古井”当成一面大大的镜子,对着这面“镜子”摆出各种调皮的姿势,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怪样,自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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