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三年级下学期的一天,忽然发现左边耳朵背上长了一个疖子,又痒又痛,还不能挠,难受得要死。疖子越来越大,火辣辣的痛,已经肿的就像汤圆状了。第二天,奶奶就带我到狮子洞那面370部队的一个营部医院去看医生。奶奶说去年她眼睛患了眼疾,就是去那里治好的。营部医院有个王医生,他看病药到病除,收费也很便宜,一般小灾小病和小伤小口这些问题,少则一毛,多则几毛钱即可解决。
那时候,老家为了修军用机场,番号为370、343和334的好几支工程部队从外地浩浩荡荡开来了。狮子洞过去,离我家不到一公里一个叫小湾的地方,要配套建设一些辅助性的工程,也要搭建很多营房,都是楠竹支撑的架子,油毛毡盖的房子,既简单,又好看。我们从机声隆隆的工地路过,走过呼声震天的操场,就来到了部队的营部。这里没有围墙和卫兵,一片静悄悄的氛围,东西北三幢低矮的营房便围成了一个门字型的院子,院坝边长着几棵苍松翠柏。正值国庆期间,营房走廊上和屋檐下挂着好几个庆祝国庆的红灯笼,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院坝中间高高的旗杆上迎风招展。
奶奶径直就到位于院子西面的医院去找给她治过眼疾的王医生。听到我奶奶的声音,王医生立即出来了。他操作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老大娘,您的眼睛还看不见吗?奶奶说早就好了。她拉着王医生的衣袖,回头对我指了指,如是这般的说了半天。王医生看了我一眼,走过来牵了一下我的耳朵,说要动手术,要开刀。但是那天并没有动,而是用医用酒精给我的耳朵洗了洗,上了一些消炎药,包上纱布就完了。奶奶问他,要好多钱呀?王医生说,大娘您还不知道吗?一毛!接着,他又说,后天去动手术。
第三天,奶奶就带我去动手术了。王医生说动手术前要先打麻药的,有点疼,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打麻药的时候,只听到耳朵背后窸窣窸窣的响,一点都不觉疼。不但如此,反而在我好奇的心里觉得破解了一种神秘,以前以为做手术、开刀好不得了,这回也算亲身尝试一回那样的滋味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想。
完了,他把我抱下手术台,又问我疼不疼?我摸着已经包了纱布的耳朵,说不疼。奶奶教我,以后叫王医生不要叫王医生,要叫王叔叔。当我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王叔叔之后,他立即就把我举起来,说,噢这就对了。他将我举起的时候,看见他军帽上那颗闪闪发光的红五星,我就像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看到红五星一样的兴奋。我说王叔叔,你那颗五角星好漂亮哟。王叔叔说喜欢吗?喜欢,我说。那送给你!没想他这么爽快地说。奶奶责备我,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他说不要紧,正好还有一枚多的。说着,他就将那颗鲜红的五角星摘下来,轻轻放在我掌心里。看着手里这颗熠熠生辉的五角星,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荣幸的孩子,也是最幸福的孩子。
奶奶又问他治疗费要好多钱,王叔叔又伸出一根手指,说还是一毛。他还叫我三天以后去换药,自己去,不用奶奶带。
偏僻山区的孩子,不懂得一毛是什么。我问奶奶,奶奶说我是傻瓜,一毛就是一角钱的意思,这都不懂。
又3天,奶奶又给我一毛钱,叫我自己去部队找王叔叔换药。王叔叔看见我,笑着说来了?来了。没要奶奶送?没有。他立即给我换了药,包扎好伤口。我说王叔叔,这里只有一毛钱,奶奶说了,如果不够的话,她再给你。够了够了,他十分高兴的说。这天下午,他听我说回去要经过狮子洞边那个水塘,担心我一不小心会掉下去淹死,便拉着我的手一起送我回家。
家里来了个解放军,我们全家老小心里好生高兴,硬是生拉活扯的要留他吃顿晚饭。吃饭的时候,我悄悄地捧出兜儿里的红五星,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开了我和王叔叔之间的秘密。我爸问我谢王叔叔没有,我才想起应该谢谢他。王叔叔来到我们家,小孩子们奔走相告,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都传遍了,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们都围拢来,我家就像做喜酒一样热闹。大家唧唧喳喳的,如同梨树上的喜鹊。王叔叔叫他们不要奇怪,也不要客气,以后如果有什么三灾两病的时候,可以直接到狮子洞过去小湾那面370部队的营部医院去找他。王叔叔临走的时候,我爸爬上树去给他摘了几个水冬瓜梨子。这下他也没有推辞,只是连声说谢谢。他还说带回去也给部队的首长尝尝。
那一年,王叔叔才20多岁。他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曾经多次去小湾那面的营部去找过他,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而今,我的年龄也早已超过了他当年的两倍,但我依然对那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直呼叔叔。或许他已转业了,或许他已调动工作了,要不就是复原回老家了,但是不管在哪里,他在我心中的印象都是不可忘怀的。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在40多年的岁月里,在人生的长河中却是一晃而过。我爷爷和奶奶都相继去世了,父亲母亲也成了白发苍苍老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叔叔肯定也是一个年越花甲的老医生了。今天的狮子洞和小湾那些原370部队的地界,已划成了外人不能涉足的军事禁区。在和平的年代里,已经变得杂草丛生,不见了当年的军号声和操练声,所到之处,格外荒凉。然而在我心中,王叔叔的形象却是日久弥新,他永远都是那样的年轻,永远都是那样的英俊和潇洒。
我常常对我的朋友们谈起他,朋友们总是问我王叔叔到底长得怎么样?我说,凡是看过老电影《渡江侦察记》的人,只要还记得由孙道临老先生主演的那个李连长的形象,就能想象得出王叔叔的样子。朋友们总是叹息地说,要是王叔叔今天还在我们这里、还在我们生活中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后来,从我读大学开始,就一直在构思这篇关于《王叔叔你在哪里?》的文章,曾经把我和王叔叔的故事分别以小说或诗歌的体裁形式进行构思。但是由于内心对王叔叔的呼唤太沉重,文章数易其稿,总不如意。今天夜晚,忽然翻开沉押箱底已经发黄了的手稿,手捧这颗依旧熠熠生辉的红五星,不知怎么搞的,思想的泉水一下子喷涌出来。我干脆丢开那些过于芜杂的创作思路,删去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彻底抛弃自欺欺人的虚构和假想,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竟然鬼使神差般完成了多少年以来一直留存在心灵的呼唤:王叔叔,那个多少年来再也没见过的王叔叔,那个送我闪闪的红星的王叔叔,那个用三毛钱就给我成功地动了手术治好了耳朵的王叔叔,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
(编辑:纤手香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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