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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李花开
信息来源:本网    作者:肖德良    阅读次数:9742    发布时间:2019-12-19

前两天从万福桥路过,惊喜地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何天友老师。他是我的恩师,都70多岁了,身子骨依然硬朗,精神矍铄。寒暄之后,他问我,你还想得起小时候在何家寨群乐小学读书的事情吗?还有校园里那满园的李子花,你还记得吗?

我说怎么记不得呢?故乡母校的李子花,每到春天,就是满园春色。那些半透明的粉色花瓣就跟幼儿的指甲一般清纯和干净。花柱上的花蕊装点过我们的童年,刚刚吐翠的嫩叶恰似少儿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悄悄地探视着神秘的天空。一缕缕淡淡的、潮湿而又清新的李子花香熏陶过我们的梦想。还有那些塞进嘴里满口蜜汁的李子,是您当年分发给我们吃的,那可是一辈子也不能忘怀的美味哟。

我们在一家茶楼上泡了一壶茶,慢慢地回味着过去的往事。言谈间,何老师记忆力惊人,竟然把我少年时代在他手下读书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有的,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母校名叫群乐小学,位于故乡不远的何家寨对面一个小山岗上,离我家三四里地。我从小就在那里读书,从启蒙入学到初中毕业,在那里度过整整八年的快乐时光。特别是那天真烂漫的小学五年,更是一生之中不可复制的金色岁月。母校不大,总共九个班,十来个教师,三四百多个学生。三幢两层有回廊的木瓦房围城一个半开放的天井,天井里种了十几棵李子树,每当春天到来时,满园的李花就怒放了,密密麻麻的,有如冬天的雪,又像温暖的纱幔一样罩住天井的上空。每间教室都掩映在李花丛中,若隐若现。

我们在李子树下跳绳、拔高、打三角板或者互相追逐嬉戏,不到钟声敲响,就不进教室。响亮的钟声,是值班老师用一根铁棒在悬挂的断钢轨上敲击出来的,当——当——当——当——那声音既清脆、又悠扬、又嘹亮,至今还在我记忆里回响。钟声响起,同学们在李子树下匆匆奔跑,老师们也从李花丛中隐身而去。朗朗书声立即从校园飞出。老远,人们都能感受到天真烂漫的气氛。

记得那年一年级报名那天,也没有父母陪同,我就迷迷糊糊地随着一群大孩子们去了,三四里地,路途陌生,翻山越岭,似乎走了一程又一程,走了很久才到学校。一百多个小孩聚集在李树下唧唧喳喳的,比秋后稻田里的麻雀还热闹。百多个小孩分成三个班,我所在的班级是一三班。

负责招呼我们的老师姓何,叫何天友老师。轮到我报名的时候,何老师问我几岁,我说6岁半岁了。6岁半,一小颗,你把右手腕从脑壳顶伸过去,摸摸左耳朵,看摸得到不,摸得到我就给你报名,摸不到就明年再来。我鼓起眼睛,垫起脚跟,终于摸到了。何老师微微一笑,写下了我的名字。然后收了9毛钱,发了两本语文和算术书。语文和算术那种特有的油墨味儿好香啊,到现在,已经年逾半百的我,还保留着当年那种感觉,每到书店,也会嗅嗅新书的墨香味儿。

我们学习的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第二课是中国共产党岁,第三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每天拿出语文书,就看到封面上的毛主席像对我们笑眯眯的,他那饱满的天庭就像早晨的太阳一样照耀着我们的眼睛。

上学的第二个星期一,何老师说,班上要选个班长,看哪个大点哪个就举手当班长。全班的同学都默默无声,静得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我却按捺不住,心里砰砰直跳。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因为我从幼儿时就喜欢当娃娃头儿,把一群孩子们忽悠得团团转。觉得今天读书后,还能当个班长就更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虽然那时候我并不懂得光荣的意思。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了,后面没有声音。坐在前排的我早已按捺不住了,生怕班长被后面的同学抢了去,便呼地站起来,高喊一声我大点我当班长!何老师惊讶地看着我,笑着说你大点?你要当班长?

我又说我大点我当。

那你起首歌给大家唱来听听。

激情迸发,灵气顿开,我唱到:“工农齐武装,为国保家乡,热血满胸膛,抗日上战场。——预备——起!”

班上的同学有的会几句,有的一句也不会,唱到后来就剩我一个人唱了。虽然我也并不完全懂得那些歌词的意思,甚至连歌词也唱得似是而非的,但我还是坚持唱着,直到唱完第一段。何老师高兴的笑了,说好好就让你当班长。

那支歌,等到我们唱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唱得滚瓜烂熟,有些同学甚至已经不喜欢再唱了。有一回,当大家唱到“平原到山岗,到处摆战场,展开游击战,人民力量强。”这几句的时候,村里一个叫萧德藻的同学就在下面嘟哝,他说,到处摆战场,那毛厮里都摆起了喽?何老师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地骂道:跟老子站起来!班长,给我教训教训他!

晓得我们小时候是怎么教训那些调皮蛋的吗?那时候不许打骂学生,我们就把人家的书拿过来,卷起一个书筒,使劲在他们脑壳上拍。那声音拍起来,比打在屁股上还响亮。萧德藻年纪比我大,个子比我高出一头,平时有点瞧不起我。那天,我垫起脚尖儿,也只能拍到他的前额。何老师叫停的时候,他额头都被我拍红了。放学后,他要在半路上拦着我,要整我。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用泥巴砸他,由于手法太准,一不小心就把他的鼻梁骨给砸破了,鲜血就像红墨水一样染得他满脸都是。

回到家中,他父亲就来找我的麻烦。何老师也及时赶到了,他和我父亲一起挺着肩膀抵挡住德藻他父亲的狂怒。我躲在门后,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见互相指手画脚的比划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父亲就老老实实的走了。从那天起,我除了崇拜父亲外,就是崇拜何老师了,感到他们俩都是坚强的靠山,在他们的跟前,我身上充满了力量。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萧德藻就对我另眼相看了。不久,他学习也有了进步,何老师就任命他当组长。我们俩的关系特好,打扫卫生也好,收作业本也好,不论我安排什么事他都尽心尽力的去做,我也尽心尽力的配合他。冬天天冷,北风呼啸,何老师抱来一大叠白纸,叫我和德藻把窗户裱糊了,还贴了些剪纸画,用红纸和绿纸装了个学习园地,上面有我们写的作文和图画。教室的光线虽然朦胧了一些,但是给人的感受特别温馨,心里有了一种温暖和安全的感觉。

夏天到了,天井里一棵硕大的紫荆花也怒放起来。在我们家乡,大人小孩都叫它痒痒树。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到痒痒树根部光滑的树根上挠它的痒痒。七八只手十几只手一齐挠它,挠得它浑身发抖,姹紫嫣红的花瓣也纷纷坠落。

萧德藻爬的最高,我叫他拉我,我们就一齐骑到了紫荆花的树杈上,趁人不备,还顺手偷吃了几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李子。正开心时,被何老师发现了。这回何老师可没有因为我是班长就放纵我,抡起一块长长的尺子就在我屁股上狠抽起来,萧德藻当然也不例外。何老师把我们抽得眼冒金星,眼泪花花儿转。

没几天,不知是从哪里吹来一股旋风,叫做反潮流。全校的师生都发了毛笔、白纸和墨汁,写大字报。老师可以给校长写,学生可以给老师写。教室的板壁上、窗户上、走廊的栏杆上到处都贴满了大字报。有的老师看了,心情难以接受。两个感情脆弱的女老师,竟然忍不住恸哭。我们也不管这些,只觉好玩儿。回头想起何老师,气就不打一处来,趁屁股还在疼痛的时候,我也给他写了一张大字报。大字报上就一句:不许用法西斯手段毒打学生!然后到外面找了几颗冷饭抹好,贴在教室门上。何老师看了,眼睛直愣愣的,半天没说一句话。

好在那时候的农村小学,虽然偶有纷争,但不像城里的斗争那样斗得你死我活的。运动过后,该读书的还读书,该上课的照样上课,学校又恢复了平静。阵阵风起,大字报们纷纷破裂,随风而飞,大的像漫天飘舞的风筝,小的如离散的蝴蝶。何老师精神好像萎缩了许多,跟同学们说话,声音也格外小心起来。

一天,一个同学老是不写作业,他就把他拉上台去,问他为什么不写作业。那个同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还说了一句不学ABC,照样当接班人,不写123照样闹革命或者其他的话。何老师听后脸都气红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你到底是为老师而学呢?还是为、为、为革命而学呢?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想说的是你到底为老师而学还是为自己而学的问题,他打了几个顿儿,才说出那样的话。我们听了,当时就觉得那样的说教是多么的苍白、痛苦和无奈啊!

那以后,何老师淡定下来,上课时更加认真细心,对于稍微有点深度难于理解的就重复几遍,愿意听的就听,不愿意听的也不强迫。对于我、萧德藻和其他几个,倒是每天都要收我们的作业本检查的,并且常常在上面划些圈圈点点。

我们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全年级三个班中学习成绩占前5名的学生全在我们班。班上的三好生也比别的班级多。

那些年月,生活条件艰苦,农民出工紧张,劳动强度大,农村的孩子们放学后普遍都要帮助家长干些繁重的体力活。每学期到夏收或秋收季节,学校还要放两周的农忙假,累得我们像猴子推磨子似的,腰都直不起。每当歇下来,想想,还是读书轻松,就想上学。尽管那时狠批孔老二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大学似乎也没什么希望,但我们还是朦朦的懂得,读好了书,出路还是要宽广些,于是就将做农活的劳累变成读书的动力。这是我们主动要读,而不像现在的一些孩子,是家长要他读,尽管父母费尽心思,孩子的学习还是不好。

那时候,我们的老师也全心全意的负责,弄不好的要被贴大字报。在对待学生方面,不管你家境如何,只要你爱学,他就倾注全力呕心沥血的教你。哪不像现在有些老师,眼睛里只盯着学生家长的地位和腰包,白天教书走马观花,晚上叫你到家去补课。

天井里李子成熟了,一个个就明亮的眼睛一样看着我们笑。尽管老师们都被贴过大字报,但是在学生中对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教育还是一点也没有放松,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不损坏公物那是我们铁的纪律。

李子树上偶尔掉下一个李子,只要是能吃的,也要交给老师。只是在看见个别老师悄悄地咀嚼的时候,我们的嘴巴里就淌清口水,就垂涎欲滴。学校周围也没有围墙,周边的群众觉悟也高,李子不用照看,没有人前来采摘一个。哪像现在,学校就像个监狱似的,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一个周末的下午,班上同学正教室复习功课准备期末考试时,何老师和另一个老师一人端着一个抽屉走进来。大家正纳闷着,只见他俩把抽屉端到每个同学的书桌前,把里面装的李子一桌一大捧地分给了我们。立刻,教室里就是一阵欢歌雀跃,没想居然还有这种好事。侧耳倾听隔壁教室的动静,结果也是一样的。那天,群乐小学的全体师生都美美地吃到了一顿鲜甜可口的李子。我们学校的李子叫鸡蛋李,个儿大,亮锃锃、金灿灿的,放进口里满嘴都是蜜汁。当然,在那甜味散去之后,口腔里还是留着一丝丝的苦涩味儿,这种特有的苦涩味,是叫人终生无法忘记的。

从那以后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吃到母校的李子,直到小学毕业。1976年秋天,也掀起了普及义务教育的热潮,学校为了扩大教学规模,还成立了初中部。我们这一届小学毕业的学生,不用考试,直接在此就近就读初中。由于教室不够,上级就安排在天井的西面新修一幢砖木结构的教室。几棵百年的古柏和那棵高大的紫荆花也砍了。那满园的李子树本来是保得住的,但是区里来了一个领导,不知说了句什么,就全都砍了。从此,我们在以后3年的学习生活中缺了一种味道,留下了一片无法填补的空白。

去年春节期间,我回故乡过年的时候,还专门去群乐小学去瞻仰过。遗憾的是那儿已经物是人非,已经不见当年的影子。两扇铁皮校门紧闭着,我只能在铁皮门的缝隙往里面窥视一斑。百年的老教室没了,我们读初中时新盖的那幢教学楼也撤了。近年来,由于农村人进城日渐增多,孩子们也随之挤进城里的教室,农村学校生源不足,办学规模日渐萎缩,有的还面临撤并或关闭的选择。群乐小学的初中部早已撤销了。放假期间,这里更是显得鸦雀无声。高高的围墙围着三幢新式平房,村委会的办公室也和教学楼混在一起,尽管外表装饰一新,但我总觉得里面还是少了些必要的东西,反过来,又似乎多了些不该有的什么。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那天见到何天友老师后,竟在昨晚作了一个关于故乡母校群乐小学的梦。我梦见那里一年一度的李花又开了,一簇簇、一索索的。一到夏天,等到毕业班的学生们即将离校的时候,那里又将是果实累累的情景。然而一觉醒来,烟消云散,心里竟觉阵阵的痛。



(编辑:纤手香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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