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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东红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付新民    阅读次数:10618    发布时间:2025-12-02

 

邓惠中的手指掠过儿子发梢,触到他颈后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枫叶。她想起丈夫邓福谦出征前夜,也在她后颈烙下同样的吻痕。牢门突然被踹开,特务举着烙铁冷笑:“邓太太,该上路了。”她将儿子搂得更紧,哼唱的调子却没断:“华蓥山上雪,岁岁映山红……”

行刑的枪声在子夜响起时,余青山正带着武工队穿越情人谷。他忽然驻足,对着北斗星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山风送来若有若无的童声,像极了德明在背《三字经》。他抓起匕首,在岩壁上刻下第七颗五角星,刀锋过处,岩粉簌簌落下,混着血泥堵住他喉间的呜咽。

陈明的遗体在银杏树下被发现时,右臂还保持着投弹姿势。特务们撬开他紧攥的拳头,里面是半块烧焦的怀表,玻璃盖下压着张纸条,字迹被血水洇开:“红星必耀巴山”。秋风掠过树梢,金叶如雨,落满他空洞的眼窝。

而此刻的延安,某间窑洞里,无线电突然响起杂音。技术员调频的手忽然顿住——在嘈杂的电流声中,他分明听见了《映山红》的调子,断断续续,像极了山那边传来的风声。他不知道,那是邓惠中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在刑场上用脚尖叩出的节拍。

1948年的第一场雪覆盖华蓥山时,林雪梅正带着双枪队在雪岭穿行。她忽然蹲下身,从积雪里刨出片焦黑的银杏叶,叶脉间嵌着粒铜制零件——是陈明发报机的残片。她将叶片贴近胸口,听见雪落的声音,像极了那夜银杏树下,电键声与冲锋号交织的绝唱。

山脚下,渣滓洞的大火正在黎明前熄灭。特务们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那些共党要唱着民谣走向刑场,就像他们永远不懂,为何华蓥山的映山红,年复一年,开得比血还艳。

十二、雪姑不死

华蓥山的雪落得像盐粒,砸在岩壁上簌簌作响。林雪梅裹着缴获的棉大衣,将最后半块罐头肉塞进伤员嘴里。三十个人的队伍蜷在“生命之根”石柱的阴影里,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碎成冰晶。

“来了!”小石头突然拽她衣角。山道尽头,两辆美式十轮卡车正喷着黑烟爬坡,车斗里堆着麻袋,像是军粮。林雪梅摸出双枪,忽然想起楚明牺牲前打磨的子弹壳——那枚戒指此刻正硌着她心口,像块烧红的炭。

“打轮胎!”她甩出飞刀刺穿头车前灯。玻璃炸裂声中,双枪齐鸣,子弹在雪幕里织成火网。特务们滚下车时,她已带着人扑进车厢,棉衣堆里竟藏着箱盘尼西林——这可比黄金还金贵。

当夜在山洞,林雪梅就着篝火读《暴风骤雨》。火光映着她刚毅的侧脸,战士们围成半圈,听她讲赵玉林分田地的故事。“地主老财的田契烧起来,比这火还旺!”她忽然抓起把雪按在通红的枪管上,嘶啦声里腾起白雾。

小石头往火堆里添了根松木,爆出几点火星。他望着林雪梅被火光镀金的银发,忽然想起茶馆里说书人的唱词。可此刻,这位“双枪老太婆”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川北地图,眉心皱得能夹住子弹。

 

腊月里的华蓥山,雪姑的传说比山雾还浓。茶馆里,说书人一拍醒木:“且说那日,双枪老太婆立于绝壁之巅,白发倒竖如银枪!但见她左手驳壳枪,右手毛瑟枪,双龙出海——”堂下听众齐声喝彩,连灶台边的懒猫都竖起了耳朵。

“放屁!”角落里蜷着的老茶客突然啐道,“老子当年亲眼见着,雪姑的枪管都冒烟,她还往裤腿上蹭手心汗哩!”众人哄笑时,窗外忽然掠过道黑影,惊得说书人撞翻了茶碗。

其实是林雪梅带着武工队踩点。她跃上屋檐时,积雪簌簌落下,正巧掉进卖烟杆的货郎担里。“瞧瞧!雪姑显灵啦!”货郎指着屋檐惊呼,引得满街人跪拜。林雪梅差点笑出声,却见巡逻的警备队正往这边来。

她甩出三枚铜板打灭路灯,翻身跃入戏台后台。正赶上《白蛇传》开演,青衣水袖一甩,遮住她满身硝烟。当警备队踹开戏园大门时,她正扮作老生,吊着嗓子唱《借东风》,满堂喝彩声中,双枪已在袖底上了膛。

那夜过后,传说又添新篇:雪姑能化身戏子,子弹专打恶人眉心。而真正的林雪梅,正带着战士们在破庙分棉衣。她将最大的棉袄裹在孕妇身上,忽然听见门外孩童唱着新编的童谣:“雪姑婆,骑白鹤,双枪打得敌人落……”

她摸出楚明的子弹壳戒指,对着月光看了半晌。戒指内圈刻着“延安”二字,是那年他们假扮夫妻时,他偷偷刻的。山风卷着童谣声掠过破庙,她忽然笑骂:“这群砍脑壳的,老子明明不会骑马!”

1949年的第一缕春风掠过华蓥山时,林雪梅正带着队伍在情人谷设伏。她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未婚妻的笑颜已被血水洇开。可她知道,再过些时日,山下的茶馆里,说书人又会添上新段子:雪姑如何带着队伍打进重庆城,如何在渣滓洞废墟上,插上了第一面红旗。

十三、冰封的火种

王兆南嚼着草根煮的“皮带汤”,舌尖冻得发麻。1949年元月的华蓥山,连呼吸都能凝成冰凌。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未婚妻正抱着收音机笑——去年今日,他们约好胜利后去北平听新华广播。

“队长!三点钟方向!”小石头突然拽他衣角。雪幕中,猎户张老爹佝偻着背走来,竹竿在雪地拖出蜿蜒的痕。王兆南瞳孔骤缩——那竹竿中段微鼓,分明藏着物件。

“咳嗽三声。”张老爹哑着嗓子,忽然剧烈呛咳。这是暗号!王兆南扑上前,竹竿裂开的刹那,热气混着苞谷香扑面而来。三十个战士的喉结同时滚动,却没人伸手——直到看见竹筒底部刻的“共”字。

当夜,武工队围着篝火分食。王兆南将最后半块苞谷粑塞进伤员嘴里,忽然听见山道上传来军犬狂吠。他拽着众人滚进雪沟,头顶子弹如蝗。张老爹的竹杖突然捅进他腰眼:“往东!老鸦崖有密道!”

密道尽头,张老爹倚着石壁喘息,胸口洇出黑血。“早该料到……”他抓住王兆南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草药屑,“他们给我灌辣椒水,我偏说竹竿装的是治肺痨的草药……”话音未落,山道上传来特务的狞笑。

王兆南含泪合上老人未瞑的双眼,忽然摸到他衣襟里的烟袋锅。倒出烟丝,一张泛黄的田契飘落——竟是张老爹藏了二十年的地契,此刻化作引路的火绒,点燃了通往渣滓洞的密信。

 

渣滓洞的放风场上,许建业用指甲在墙灰里画出等高线。他忽然听见铁链拖地的脆响,抬头正对上邓惠中儿子德明的眼——这孩子正用饭粒在囚服上粘中国地图,胶东半岛缺了口,像颗残缺的牙。

“许叔叔,机动战怎么打?”德明忽然开口,惊得老囚犯们摔了饭碗。许建业抓起半截竹筷,在地图上划出川北的褶皱:“看这华蓥山,每道沟坎都是天然战壕……”话音未落,警报声撕裂空气。

特务踹开牢门时,德明正将地图塞进裤裆。许建业突然唱起《金蛇狂舞》,囚犯们跟着拍掌跺脚,铁链声竟合了拍子。狱卒们骂骂咧咧退去,没人看见地图已化作碎布条,藏在德明袜筒里。

除夕夜,渣滓洞罕见地飘出肉香。被俘的华蓥山战士们用搪瓷缸煮着“年夜饭”——半块霉豆腐,三滴菜籽油。忽然有人起头唱《团结就是力量》,戴着脚镣的舞步惊飞满屋蝙蝠。

许建业搂着德明跳秧歌,忽然将孩子举过头顶。在众人惊呼声中,德明将碎布条拼成完整地图,胶东半岛的缺口,正巧被许建业的烟头烫痕补全。牢门外,看守的哈欠声里混着哭腔——他们永远不懂,这群“共匪”为何能在镣铐中起舞。

1949年的春风叩响山城时,王兆南正带着武工队穿越鹰嘴岩。他摸着张老爹留的烟袋锅,忽然对着雪峰磕了三个响头。山风送来若有若无的童声,像极了德明在背《中国地图》。他抓起匕首,在岩壁上刻下第八颗五角星,刀锋过处,岩粉簌簌落下,混着血泥堵住他喉间的呜咽。

而此刻的延安,某间窑洞里,无线电突然响起杂音。技术员调频的手忽然顿住——在嘈杂的电流声中,他分明听见了《团结就是力量》的调子,断断续续,像极了山那边传来的风声。他不知道,那是许建业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在刑场上用脚尖叩出的节拍。

当渣滓洞的大火在黎明前熄灭时,华蓥山的映山红正悄然抽芽。特务们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那些共党要唱着民谣走向刑场,就像他们永远不懂,为何雪原下的火种,会在春雷中燎原。

十四章、春雷隐隐

余青山猫在万春桥拱券里,青苔蹭得脖颈发痒。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未婚妻正抱着收音机笑——去年今日,他们约好胜利后去北平听新华广播。山风卷着硝烟味钻进石缝,他忽然听见汽车轰鸣,美式十轮卡车的轮毂碾过石板桥,震得桥墩簌簌落灰。

“放!”他甩出飞刀刺穿头车油箱。火光炸裂的刹那,双枪齐鸣,子弹在晨雾里织成火网。特务们滚下车时,他已带着人扑进车厢,江防图正压在军毯下,蓝墨水勾画的防线像条蜈蚣。

当夜,二野某部指挥部,刘伯承展开染血的江防图,指尖在芜湖段顿住:“这‘红圈圈’是谁标的?”参谋长凑近,发现图角用血写着“华蓥山余”字样,墨迹被江水洇开,像片小小的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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