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夜女孩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黔西南州 刘东亮    阅读次数：8734    发布时间：2025-11-17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包夜后都会去桥头旅社。星语说自己害怕。我问她害怕什么。他说黑夜，风声，蛇，老鼠，还有父亲。我说父亲就那么可怕？她点了点头。她要把鼻尖抵在我的肩膀上才能入眠。梦中时常呓语，说不要丢下我。

此后三天我联系不上她。见到她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了解她。而一旦分手，她对我就是一个谜。她在干什么，靠什么生活，有些什么朋友，我几乎一无所知。我唯一知道的是她仍和我在一座城市。

毫无预兆，再见到她是在派出所。正上必修课，忽然手机震动。我收起书，趁老师板书，低头悄悄从后门退出。接了电话，发现是个男声，自称是街道派出所的，让我去领人。

到了派出所，我心有点虚，毕竟没来过。星语跟办案民警说我是她表哥。我没否认。办案民警颇不耐烦，让我赶紧交钱走人。最近严打，拘留所里人满为患，都是找不到人领的。能发送一个，他们也省心。星语表情疲惫，带点惭愧。三千块，我把下半年的生活费如数取出，帮她交了罚款。

下半年，你怎么活？星语问。喝西北风，我没好气地回答。我想与她断绝关系，不再有任何联系。但又有几分不舍。这个给硬生生塞进三百万人口之多的城市，何其躁扰，可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很多时候，我还单方面将她视为自己的女朋友。但这一切，她都不知，也根本无从知晓。

我们疾步远离了派出所，我在前，他在后，两人默默，循着都司路，走过指月街，穿过浣纱巷，一直走到火车站广场才停下。她怯怯地说，下次不会了。这次本来不会被抓，可是那客人十分可恶，说好了五百，只给三百，她气不过，就报了警。我使劲瞪眼，冲她吼：你他妈能不能换个工作！引得旁边路人纷纷侧目。她被噎到噤声，只好来拉我的手，被我甩开了。

那段时间风头正紧，星语停了工作，没了收入。我借遍了同舍好友，勉强得了二百。支撑几日，也即告倾。我和星语不再包宿，只以在城中闲逛为乐。这座城看起来好大，可真正逛起来，并没有太多沟壑。不过两个星期，我们几乎走遍了任何一个角落。饿了就随便找家超市，吃光试吃盘里的面包、水果。渴了就装作食客进饭馆接水喝。困了就找家网吧，缩进角落的空闲座位，和衣而眠。有老板心知肚明，任我们占便宜，也有老板粗鲁驱赶，我们也不以为意。

这天，我和星语又来到一家饭馆喝水。店里人不多，一楼是饭馆，楼上是旅舍。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头发稀疏，穿件黑色T恤，坐在一张躺椅上摇扇。带副眼镜，人看着很和善，又透出一点精明。看我们衣着不整，喝水动作小心翼翼，他站起来，向我们走来，我以为又要遭到驱赶，不料他却邀请我们坐下慢慢喝。他对灶后青年竖起两根指头，说煮两碗湖南面，加煎蛋。我和星语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意。

小姑娘长得漂亮呵，小伙子也帅，老板夸道。虽然心中受用，但我们默不作声。遇到什么难处了？他又问。我说没什么难处。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男人不怀好意，拉起星语欲走，却被老板一把拽住。他笑眯眯地，说好好好，那我不问了，至少你们吃碗面再走。面已经下锅了，不吃也浪费。我们肚中早已饥饿，心下舍不得那两碗湖南面，便又回身坐下。

面端上来，老板把碗推到我们面前。面汤醇香，肉粒饱满，煎蛋焦黄，葱末嫩翠，我和星语也不多言，抽双筷子就大口吞食。吃完了，我们连汤也喝尽，放下碗，老板递过烟来，细细长长，没见过的牌子。星语接了，我虽不会吸烟，但也没拒绝。老板请我们到五楼聊一聊，我说不必了。他说上面有好茶和啤酒，想请我们帮个忙。我们相视一眼，也就不再推脱。

五楼是老板自己住的房子，一水儿红木家具，收拾得井井有条。他让我们坐在沙发上，从冰箱里拿来四罐啤酒。青岛鲜啤，冰得恰到好处。喝了几口，老板一开始支支吾吾，说很欣赏我们两个，想与我们一起生活。我说别啰里啰嗦，有什么话就直说。他顿了顿，开门见山说想包养星语。他看出来我们是一对小情侣，肯定是生活遇到了困难。他不准备拆散我们，但是想和星语睡觉。每个月，他可以给我们一间屋子，免租，一日三餐可以在楼下餐馆解决，并付我们五千元。星语把喝了一半的啤酒泼向老板的秃头和眼镜。她起身要走，被我拉住了。我说你别急啊，都是卖，躺在哪里不是躺，我看这个大叔人不错，躺在这里不是还方便点。不料她给我一巴掌，登登下楼走了。老板愣在沙发上，用餐巾纸擦脸，擦眼镜。我对他说声对不起，顺便拎了一罐啤酒，下楼去追星语。

现在想来，那真是我们的荒唐岁月。我们身无分文，却有大把时间。没有皱纹，没有干不完的琐事。除饥饿外，几乎没有烦恼，只有能因一碗烂肉面、一局游戏而从心底由衷升起的纯粹快乐。因为这些原因，我永远怀念那段一无所有的时光。

星语能和警察搭上，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一个年轻的警察，看上去稚气未脱，像是刚毕业的学生。

那段时间，向她QQ发消息，迟迟收不到回复。我心说情况不妙，于是，悄悄跟踪星语，发现她正和一个警察约会。当然，那个男孩没有穿警服，但是每次都驾驶一辆涂有警车字样的白色桑塔纳。

星语改了装束。头发剪短了，齐刘海清清爽爽。鼻环取下了，衣服也换成了素色长裙。她和那个警察如何相遇并发展为恋人——我猜是恋人，始终是一个谜。他们去得月楼，坐在二楼临窗雅座，相视而笑，气氛融洽。我远远躲在下面一根黑不溜秋的电线杆后，感到五内燥热，心绪复杂。我该为她而高兴吧？那个在网吧里如苔藓般糜烂的女孩，终于见到了阳光，长成一朵玫瑰。

但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用手机拍下他们吃饭场景，画质模糊，但两人身形依稀可辨。我通过QQ发给星语，她怒斥我跟踪他。我问她那男的是谁？她顾左右而言他，说不关我事。我骂她水性杨花，她回我：你算哪根葱？我们的关系僵住了，此后很久没有再联系。直到她和那个男人分手。当然，我不知道这是否能用分手这个词，毕竟那个男人从未把她当成真正的女朋友。

星语再次找到我时，脸上梨花带雨。他说那个男人是个渣男，花心大萝卜。他说找自己只是随便玩玩。她叹了一口气，又不甘心地说，他曾对她那么温柔，帮她租房子，给她布置房间，请她吃大餐，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留下。我趁机冷嘲热讽，说你就是一个婊子，倒不如当初就被那个面馆老板包养，待遇还好点。不出意料，她又给了我一巴掌，转身就走了。我急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