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鸡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省黔西南 金沧    阅读次数：8625    发布时间：2025-11-15

妈妈替她擦擦眼泪，站起身：“你再想想。妈去后山再看看，要是再找不见，怕是真遭黄鼠狼拖走了。唉，可惜了……”说着，妈妈掀开门帘出去了。

妈妈的脚步声远了。灵儿心里更难过了。妈妈没有骂她，可是妈妈的话，比骂她还要让她难受。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舍不得公鸡，又担心奶奶，几种情绪搅在一起，哭得更加伤心。

她哭了一会儿，想起藏在柴房里的公鸡，担心它饿，又担心它叫。她决定偷偷去看看。等妈妈去山上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灵儿赶紧溜出屋子，跑到柴房门口。她的手心都是汗。轻轻推开门，柴房里光线昏暗。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柴垛后面，刹那间，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高高的柴垛不知什么时候垮了下来，几块木头压住了那只大公鸡。公鸡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脖子软软地歪着。灵儿伸手一摸，身子已经凉了，硬了。

“啊！”灵儿短促地叫了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救它，想把它藏起来，怎么会这样？她蹲下身，用手抚摸着公鸡冰冷的、失去了光泽的羽毛，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落在羽毛上，迅速滑落地面。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肩膀一耸一耸的。柴房里静静的，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

晚饭时，灵儿眼睛红肿，一言不发。妈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奶奶盛了碗青菜粥，又给灵儿夹了一筷子酸菜。奶奶精神似乎好了些，还问起鸡找到没有。妈妈扒着饭，说：“没找到，怕是跑远了，遭野物拖走了也说不定。明天我再看看。”说着，又瞥了灵儿一眼。灵儿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到碗里去。她觉得妈妈那一眼，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夜里，灵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窗外的月亮很大，很圆，清辉透过小窗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霜白。奶奶的咳嗽声渐渐停了，妈妈那屋也没了动静。整个凼子都睡熟了。

她悄悄地爬起来，披上衣服，赤着脚，摸黑走到柴房。月光从门缝漏进去，正好照在那堆柴火上。她费力地把公鸡拖出来，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找到一只装过化肥的旧蛇皮袋，小心翼翼地把公鸡装进去。想了想，她又在鸡窝旁抓了一把糙米，装进了蛇皮袋。那是去年有一次因屋顶漏水而被淋到的米，发霉很厉害，就被妈妈当成了鸡饲料。

她提着袋子，像个小偷似的，溜出了家门。

月光亮堂堂的，山路看得清楚。四野静极了，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唧唧地叫。山路边草尖上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凉沁沁的。她提着袋子，沉甸甸的，一步步往屋后的山上走。她要找个好地方，把公鸡埋了。它那么神气，不能就这么随便扔了。这也是她能为它做的唯一的事了。

她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坡，旁边有一小片竹林，月光把竹影画得细细长长的，随着风轻缓地摇曳。坡上还有一丛正开着的杜鹃花，在月光下看不真切颜色，只是一团朦朦胧胧的影子。她觉得这里挺好，安静，有竹子有花陪它。

她放下袋子，用手去挖土。山上的土薄，里面尽是碎石和树根，硌得手生疼。她挖了半天，也只刨出个浅浅的小坑，连只鸡爪都放不下。灵儿又急又累，看着身边冰冷的蛇皮袋，想想公鸡往日的神气，再想想自己是害死它的罪魁祸首，心里的委屈和伤心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但是在寂静的夜里，哭声还是传出去老远。

正哭着，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灵儿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月光下，站着妈妈。妈妈只穿了件单衣，头发有些乱，脸上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我就晓得你在这里。”妈妈的声音很低，带着夜气的凉意。

灵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妈妈没再说话。她回身去不远处的一个守田窝棚里，找来一把锄头。那是她白天干活留在山上的，此地农人农具可以放在自家地头什么地方，从来不会丢失。妈妈挽起袖子，对着灵儿刚才刨的那个小坑，用力地挖了下去。妈妈的力气大，铁锹啃进土里，发出闷闷的声响。她一下一下地挖着，动作沉稳而有力。月光照着她微微沁出汗珠的额头，也照着她专注的侧脸。

灵儿止住了哭，呆呆看着。

不一会儿，一个方方正正、尺来深的土坑就挖好了。妈妈放下铁锹，把那个蛇皮袋轻轻地、端正地放进坑里，像是安放一件重要的东西。然后，她用锄头一点一点地把土覆上去，拍实。最后，还在上面堆了个小小的坟头，从近旁的杜鹃花丛中，折来一束鲜花，插在了土堆之上。

做完这一切，妈妈把锄头放回窝棚，盯着月光，沿着田埂走回来，拉过灵儿的手。灵儿的手上全是泥，妈妈用自己的衣角，仔细地给她擦了擦。

“回家了。”妈妈说。声音依旧平平的，听不出波澜。

灵儿跟着妈妈往家走。月光把母女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蜿蜒的山路上。快到屋时，灵儿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距离远了，她当然没有看到那个鸡冢。但一轮明月，正正地挂在凼子当空，清辉洒遍山野，也洒在寨中几处土坯房屋顶的青瓦上，洒在不远处的池塘里，洒在每一个她看得到或看不到的角落。

奶奶的咳嗽声，隐隐从屋里传出来。妈妈紧了紧拉着灵儿的手，脚步加快了。

今夜，月光真好呵。

作者简介：

刘东亮，笔名金沧，河北人，现居贵州。曾参加山花写作训练营等。作品散见《岁月》《散文诗》《四川诗人》《关山》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