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南昌的气候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然而过去那么多年,那种设身处地的感受似乎早已消失殆尽。当年离开的时日,和我现在归来的时日,几乎就是同一个月份。刚回到南昌这两天,气温虽低,自己还能到处走走,试着重新了解这个城市,可是没过两天,便又开始下起雨来。
雨便是那种气候的标志。细雨慢慢落下来,看似无害,轻轻漫漫,无所目的,忽然唆使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风,就吹了起来。把四下松动的一切摇得轰隆作响,把地面的垃圾扬到天上或到处滚动,把双颊吹得僵硬,把身上不多的温暖吹拂殆尽,人也在风中逐渐变得麻木。刚走进风雨,这种滋味立马在我的身上复现,埋藏在体内最初的排斥感,一下子就让我回到了从前,决定离开的那个时刻。多么坚强的人才能忍受它的吹拂?何况一个“哪儿都可以”的异乡人。
回到这里时,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年轻人,人生或也过半,谁知道呢,应该像周围的人一样,是时候扎下根来。风雨让我厌恶,生活总是没办法拒绝的,那些天我住在酒店,只想着尽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新单位在那个广场旁边,他们说,那是这个城市的核心地段,几十年内应该不会改变。这句话的意味很明显,在这个地方工作,会有一种天然的荣誉感,人也应为此自豪起来。只是他们或许忽略了,他们的生活已经安稳,应置办的和应获得的,差不多都满足了,可是对刚来的人呢,他应如何努力与适应,才能拥有这种荣誉感和自豪感?
而我正好就是这样一个人,除了这里的一份工作,远方的房贷和牵挂,余下皆无所有。甚至因为它恰好处于这个地段,让我的选择更加艰难。
附近的房价都不便宜,相应地,房租也让人望而却步。我知道用不同省份和城市的租房行情来对比,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相比南宁,这里一个公寓单间的租价,在那里几乎就能租一套小区里的两室一厅了。这种对比带来的心理落差不能说小,毕竟,我是带着那边的收入来应付这里的消费的。额外的开支已然令人无奈,想到这笔支出可能花费颇多时,更是觉得心神不宁,没办法淡然处之。
所以我在宾馆待的时间越久,我的心里就越慌乱。尽管很多途径告诉我,若想找个合适的房子,住得舒心,我就必须往外找,离中心越远,越能找到心仪的居所。然而想到通勤,尤其是想到自己在南宁时的境况,我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倦怠感,让我没办法决心走得更远去找寻。这或许也是命运的某种踪迹,不愿重复,又不愿忍耐,幻想着能有什么神迹将自己解脱出来。
在南宁时,从我住的地方到单位,通勤时间需要两小时,单程一小时左右。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铁上度过,我会带本书,趁上下班的时候读一读,那些时间加起来读完了好多本书。可是想到过来这里后,仍旧要过那样的日子,便心生厌倦,想要过上另一种生活,把握另一种节奏。我想起曾有一段时间,我对某个朋友颇有好感,听他讲文学,谈众人皆知的作家作品,总是一件乐事,每次都能吸引我,可是有次在外地参加活动,又和一众朋友聚在他的房间听他聊文学,我有事出去,忙完想再去他那里坐坐,快走到门口时,听见他仍在谈着过去谈过的一切,我的心兀地就沉落下来,立马转身离开,不想再走进那个房间。就是这个小小的插曲,让我感觉我们并非一类人,时间日久,我与他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直至与点头之交无差了。
不知道这两件事,是否有某些内在的关联,是否都触动了我内里的什么关节,它本能地将我的感受和行为拨向同一边。可它们无疑都给了我一样的感受,令我心生抵触,不愿再继续下去。这是否就是那只手拨动的结果?它无所不在,轻轻松松,就能改变命运的棋盘。
4
那些天,我花了近乎所有的时间,围绕那个广场五公里左右的范围寻找,未果然后又慢慢扩大,搜寻着自己想要的住所。上传到网络、能被看见的房源,小区的住宅无疑不在考虑之内,因为它们的租金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期,剩下的似乎就只有公寓了。
几轮看下来,我对青山湖附近,某幢公寓六楼的两个房间颇有好感。这样的房源,目标群体就是偏年轻的租户,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什么也没有。房间入户处装有简易的餐厨空间,分离式的洗手间,再进去就是一个大空间,床、沙发、写字台,看着清爽整洁,就像功能更多的酒店房间,几乎可以满足你拎包入住的需求。离新单位两三站地铁,楼房高度适中,窗外无遮挡,进门那一刻,就感觉房间明亮,采光好、看着舒服,我想这便是我的理想居所了。
如果要说缺点,就是价格贵了些,一个大单间,三十多个平方,每月的租金,不包水电要一千五。我觉得自己可以另想办法把租金挣回来,可是和妻子商量,总能在她的语气中,感觉到否定的意思,她觉得没必要花太多钱在房租上。想来是她心疼钱,对这里的租房行情又不了解,我只能向她妥协,说如果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房子,我就租那里了。看过那两个房间后,我陆陆续续又找了几个地方的房子,无疑最后都没有令我眼前一亮的,因为没有哪个,能比那两个房间更令我满意了。她想让我往更远处找找,可是内心的倦怠,我没办法和她讲明白,这是否是中年的疲倦呢。当我敷衍、想带着欺骗与侥幸让她同意我租下那幢公寓的房间时,命运又伸出手,改变了轨迹。
在一个破陋巷子里,我拨通了一个手写招牌上中介的电话号码。那是一个身型略显臃肿的老阿姨,没去看房前,她就在中介摊位旁和我讲价,先收了我十块钱中介费,说是看房费,不交钱不看房。我被没有找到房子的焦虑折磨,不甘心地交钱后,她在招牌前的老木桌下一阵翻找,从一大串钥匙里挑出几把,带着我往那几处房源走去。
很难说出那一小段经历对我的影响,仿佛就是那只手随意拂动了一下,命运就走入了另一个方向,只是我当时尚未知晓。她带着我看的几处房间,都是老城区最破败的房子,已经被时间压得脆弱不堪,灰头土脸,逼仄、昏暗、破旧,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们吹倒。一处几乎没有光线,轻微的光源透过厚重的红窗帘渗进来,留下暗红光影,有些阴森可怖;另一处还住着房东的亲戚,她敲敲门,没有声音,再敲,里面传来几声狗吠,她骂一句,说了不能养狗。连接它们的,是寂静昏暗的街巷、无尽的台阶、铁栏杆和迂回转折的走廊。我跟在气喘吁吁的她的后面,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听她随意和街面上的人打着招呼,想起一些港台黑帮电影里的片段,竟有种敬畏和安心之感。尽管如此,它们的租金都奇高,原因就是那句:“你也知道这个地段”。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