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竹都传奇 之 十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昌宇    阅读次数：21417    发布时间：2024-03-08

正月初九清早，请郗大爷去给龙眼点晴，点了就出龙。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排灯开路，在鱼兵、虾将的簇拥下，一条由13个人耍的“竹篾龙”，跟随耍“圆宝”的从庙子里游出山门。丙滩场上的人从来没见过这奇怪龙，很多人追起看。小娃娃儿一路走一路喊：“竹篾龙威武！”“竹篾帮威武！”

“竹篾龙”先到下码头河边敬水神，然后才走向停泊在码头的船边，送“竹篾龙恭贺”的帖子。这些船主或“打发”（给）钱、或打发烟、或提瓶酒，持“圆宝”的人把“圆宝”举三下，龙头跟着点三下，表示谢谢。然后打起锣鼓耍进寨门，挨门逐户拜年。人们都乐意接受，并把“竹篾龙恭贺”的拜帖贴在大门上。一是喜庆，二是这条龙来过了就不会拜第二次了。出了龙灯街上龙来龙去，锣鼓喧天，鞭炮声不断。郗大爷说：“竹篾帮这个相，亮得精彩。”

纸龙是不下乡的，因为山路上，树木葱茏，藤萝覆盖，龙头是庞然大物，容易挂烂。这竹篾龙就不怕树杈挂烂，下乡去朝拜了几个绅粮大户，得的打发也不少。还专门包船到复兴场、大洞场、赤水县城都去拜了年。丙滩的风头被竹篾帮出尽了，河运帮就有点吃酸酸。但碍于郗大爷的面子，河运帮的人不好正面找竹篾帮发生冲突，等机会找到借口，是要拿点颜色跟竹篾帮看看。

一天，竹篾帮的竹龙下乡从太平门回场上，锣鼓喧天地一进入窄街，走了一大半。嘿，水运帮的金龙从湾子头宽街刚进入窄街，锣鼓打起直往前走。两条龙在窄街相遇堵起了，水运龙来势汹汹。金有才在竹篾龙耍龙头，虽然觉得金龙在挑衅，但并不想发生冲突，便往街檐坎一站，向后面打招呼，退回去，从栅子门上坡，走背街转，让金龙过。郭家几个小伙不服气，我们走了一大半，该他们让。金有才说：“水运帮走不动，我们竹篾龙就成了困山龙了。我们让一步，其实是为了更好地前行。”其他似懂非懂。简二爷的少爷读个几天书，说：“金大哥高人，逆来顺受。让人非他弱，和事力更强。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一让化干戈为玉帛。”

水运帮耍龙头的石海东，他一个人拉个船，与三个人拉同样大小的船，三个人那条船都走不赢他。今天他说：“竹篾龙那耍龙脑壳娃儿，还算知趣，要是硬是不让，今天他会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刘二娃说：“那个娃儿说的四川话，是外地人。”

有个在约妻口装篾条的小伙认得到，说：“竹篾帮金师傅的儿，是个篾匠。人家礼礼节节的，不要惹人家。”

正月十五元宵节罢龙。罢龙，要耍龙灯、烧龙灯。元宵夜耍龙灯的人，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头上包块封头帕，赤膊赤脚，只穿条短裤。边走边喊：“花筒火炮拿出来。”

花筒，是自制的火药，装在楠竹筒里，筑紧泥头，点着时火花飞溅，还发出轰轰……轰的声音。烧在人身上痒痒的不十分痛，但花筒烧到尾声时，烧红的碳渣喷出，烙在身上要起泡，叫“扯火罐”，许多耍龙灯的人都怕。

丙滩只有熊师傅筑花筒筑得最好，喷出的花，散得开，花朵大，从开始到结束一个样，喷出去满天星星散落，甚为壮观。喷花时发出的声音大，如同山洪暴发，振奋人心。说是他在火药中要加一种药粉。更让人佩服的是他筑的花筒从来没有爆过，要知道在众多人群中一但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去年蒋店铺生意好，这个店铺的老板请熊师傅为他筑百多个花筒，说是越烧越发。鞭炮家家户户都准备了几竹竿，等龙灯耍到自己门前就放。点花筒，目的是对着耍龙灯的人“嘘”，耍龙灯的人只能跳一跳，抖一抖，不能“喊苦叫痛”，要“输得起”。鞭炮在龙灯身上“乒乒乓乓”爆炸，耍龙灯的人把龙耍起跳来跳去躲避火炮，不能丢了龙跑，袍哥人士不会“拉勾摆带”。

大型的烧龙就是“泼铁水”，又叫“打瓢儿花”。铁炉架设在街上，风箱扯起将锅铁熔化，用铁瓢儿把铁水舀出来抛到空中，用木板把铁水打散，火花四溅如天女散花，很是壮观。

丙安，这条百来米长的街道，两条龙在那里拥挤。观看的人站在街檐上，大门内都挤满了人。满街烟雾弥漫，火花喷飞。随花筒的喷吼发出的尖叫，随鞭炮的爆炸退进的人浪，瓢儿花一亮，满街便暴发一阵“吆——啦！”的惊呼赞赏声。几拨锣鼓的混声，加之酒醉后耍龙人嘶哑的咆哮声。丙滩像一口沸腾了的锅，热浪滚滚，笑声不停。街上的石板都在起伏，房屋都像在摇晃。

竹篾龙知道是龙升天的日子，要经过火与炸考验。之前就在河里把全身浸入水中，捞起来，抖一抖，湿漉漉的一身来抵御花筒、铁水的焚烧和鞭炮的袭击。直到夜深，除身上沾些鞭炮纸皮外，无一点伤处。

而水运帮的纸质金龙，虽然威风凛凛，金光闪闪，花花绿绿，活灵活现，却只在街上游过两遍，便被鞭炮炸得遍体鳞伤，被花筒烧得千疮百孔，简直是面目全非。游上十来遍就只剩一个光架架，和连着头尾的箩索。但耍龙人在酒的鼓动下，脱掉衣服，陪龙骨架赤身迎接花筒洗礼和鞭炮轰炸。与竹篾帮比，自知输了，但绝不败下。有气，但怪不了谁。但凡乖的东西都弱不禁风。气，只好憋在肚子里。

这时，金有才耍的龙与水运帮的金龙对过，见到一个篾条光架架，不由笑了笑。被耍金龙头的石海东看到了，一肚子气终于暴发了，丟了龙头，跑过来一手抓住金有才的胸襟，一手指着鼻子大吼：“你狗日的还敢笑我！”金有才用手搭在他的手上护住衣襟，很冷静地说：“我没笑你。把手松了，看把衣服扯烂了。”耍第二节的见状，可能要打架，赶紧去向郗大爷报告。嘿！石海东没开腔把手缩回来了，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郗大爷招呼该烧龙了，金龙到中堆上去烧。耍竹篾龙的，游回庙子去“退驾”。

金有才往石海东的肩上拍一下，小声说：“气不要太大了，大了会伤身体，回去好好睡一觉。”石海东才乖乖地把龙头竿子捡来扛在肩上，蔫妥妥地走了。看热闹的人搞不清楚石海东的威风咋个一下就收敛得干干净净。怪了！怪了！

闹到了深夜，人们都疲惫不堪，酒也醒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一个架子和几根箩索，完成了它的使命回归龙宫。该“罢龙”了。人们把它搬到河边的中堆上，盘成一堆，点起香、烛、纸钱让它燃烧。浓浓黑烟，像一条巨龙慢慢飞上满布星辰的天穹。人们祈求它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个快乐的年，与“罢龙”一样告了段落。大家各自去理料正事，争取明年又过快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