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说回来,两个哥哥嘴里虽然说得铿锵有力,劲扎扎的,既然话说出了口,但说话容易做事难,终于有一天,他俩说的话还很快真的就说准了变成了现实。二哥去修铁路,在离家时上车的时候,母亲眼里噙着泪花,但终于忍不住泪水从眼眶里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在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的声中,二哥提前走了三天,大哥却在家依然做小工等待通知。
隆冬时节的赤水气候变化无常,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阴云密布,空气中荡漾和带着湿润的空气,人呼吸时出气、吸气都感到口中有一股热气从自己的口中喷出,此刻赤水远处处的山间、村庄、田野、大地、山林都笼罩在阴晦的夜色里,而赤水城对河两岸还依稀可见有尚未融化的冰雪。
年刚过完不久,人们陆续上班的上班,从事手工业的在家忙过不停,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正蹲在地上边席子,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我的耳畔,:“贾大昭,(这是我己故母亲的名字),你在屋头没有?今朝我来通知你,县革委和城关镇又组织一批年青的姑娘、儿子去下乡,你家有一个名额,我通知了你的哟,要去哟,不去不行哈,到时候你不要怪我哟,你家儿子如果硬是不去的话,就把粮食户口给你下了……”
其实,我大哥和母亲早就有思想准备的,经向主任这么一说,哪里还敢怠慢?哪里还敢与政府对抗,较劲?违背国家的政策哟,从家里这个角度说的话出去还能混口饭吃,在家里东一天,西一天做小工也不是办法。
“誓师出征”那天,天公作美,天气特别晴朗,湛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朵朵白云,白云深处清晰可见如棉的白云涌动,且形态各异,时而像群峰、像沟壑、像羊群、像雄狮、像奔马,蓝白相衬,交相辉映。远处、近处的青山绿水在冬日可爱的金色阳光照射下光芒万丈,冬日的赤水城显得蔚为壮观,好一派祖国山河锦绣,国泰民安的祥和景象。
知青上车地点在现在的文化广场公园挨着的工商银行和交通局、图书馆这个地方,当时停着几辆解放牌汽车,而在车身的栏板上张贴着赫然醒目的大幅标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标语铺天盖地,这时,在欢送现场早己是人山人海,人动攒动,络绎不绝、呼喊声、议论声、夹杂着轻微的抽泣声混成一片。男女知青们背着铺盖卷鼓鼓囊囊的行礼,脖子上搭着一张毛巾(洗脸帕),手里提着棉绳网兜的洗脸盆,肩挎着草绿色的忛布挎包,挎包上印着鲜红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县革委、城关镇和连里面组织的跳大秧歌、打腰鼓、莲枪舞、(也叫钱杆舞)座花船的欢送场景的文娱活动真可谓丰富多彩,仿佛倾刻间驱散了知青和欢送人群心里的忧郁。知青办的领导作了“战前动员”,他说:“今天,知青们响应号召就要奔赴各地去扎根农村干革命,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听贫下中农的话,好好干,祖国需要你们,你们是国家的栎梁之材……”之类的豪言壮语听起来让人至今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依然记忆犹新,无不动容。在那个节衣缩食的年代里无疑是起到了鼓舞和抛砖引玉与立杆见影的宣传作用。“战前动员”结束后,紧接着欢送人群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下来,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时,无论青年男女都奔走相告,有互相问候的、有询问下乡到哪个生产队的,地理和环境条件好不好的,有的踮起了脚尖拉着车门流着眼泪依依不舍的、有的追着、喊着姑娘啊,儿啊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要穿好衣裳,盖好铺盖……也有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奔跑着、追着己经慢慢开动的汽车,汽车在欢送人群的目光中和呼叫声中一摇一晃的颠簸消失在欢送人群视线的尽头。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真让人不得不在动容的的背后夹杂着一些凄凉。但在这热闹、壮观场面的同时,可以说每个人今天的心情却与现场欢呼雀跃的气氛格格不入,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样五味杂陈,双眼都在注视着远去的解放牌汽车一直消失在视野的尽头,难免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凉。
我和母亲也在这次欢送人群的行列中,当时我虽只有八岁多却拉着母亲的衣角,母亲叮嘱大哥说:“儿啊!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大哥插队的地点就是现在的旺隆镇鸭岭滩村这个地方,(当时叫旺隆区),那时赤水到贵阳、到遵义是贵州通向省内和省外唯一的一条公路,公路还是贵州军阀周西成修造的赤桐公路。隔了几天,等到每月一次交席子的时间过后,我母亲心里放不下大哥,决定让我和她一起去看看大哥插队落户的地点,那时交通非常不便,到哪里都要靠步行,两只脚走,可要步行到小关子是二十多公里的盘山公路,又是泥巴兼石子路,大个坑小个凼的,经当时有少量的林业车队装楠竹的运输车辆和到遵义、贵阳的班车碾压,公路的狭窄和全是稠稠的泥窖窖,积水最深处有两尺多的大坑,公路两侧的稀泥巴人踩上去会陷至脚杆的小肚子,那时虽说有雨鞋(俗称筒简鞋,但能买上筒筒鞋穿的人是富裕的家庭,但却寥寥无几,是奢侈的了。)我和母亲从早上七点多钟就从赤水开始走,由于我年纪小,走不了几里路就要停下来歇一会,母亲就只好背着我走,吃的干粮是几个灯盏窝包谷粑,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地走了近3个小时,终于才到七里坎的山脚下,母亲背着我累得满头大汗,常言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记得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在开始爬七里坎山路十八弯的公路陡坡、长坡了,我依然坚持下来走上一段时间的路,脚都走软了,母亲又背着我走了一段路,母亲时而牵着我走,时而又背着我走,好不容易在下午一点过钟才翻过了七里坎道班,翻过七里坎道班过后,路平也要好走得多了,到旺隆的路程就不远了。
70年代那个交通闭塞,通讯落后的年代,要想找到大哥挿队落户的地方只能靠腿勤,嘴勤,难免要走些冤枉路和多问路,一路上走走停停,一路上反反复复的往返,在顺着小关子河边的羊肠小道爬了一坡又一坡,走了一弯又一弯,天色渐渐要黑了下来,在荒无人烟,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中的母子俩又冷又饿,焦急的心情无论是在当时或者现在都让人看了心里酸楚,不言而喻。初春的赤水寒气逼人,海拔比赤水城里高的旺隆鸭岭滩山高林密,河风、山风吹在我的脸上像刀割—样难受。天完全黑了下来,我和母亲浑身上下冷得瑟瑟发抖,双手和双脚冻僵了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终于见到了大哥。
大哥穿着一双大脚拇指都露在外面的解放鞋,家里本来就穷,哪里卖得起新的,当时的解放鞋大约在五块钱左右一双才能买到,物资奇缺和在生活贫困线上挣扎的年代里,也不笑人,同时也不奇怪。大哥对母亲和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用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诠释,他此刻完全懂得母亲的良苦用心。
大哥亲热地喊了一声“妈!你怎么和兄弟一起来了?”:“妈放心不下来看看你,”说完这话,我看到母亲和大哥的眼睛红了,泪水也流了出来。大哥虽然说着话,却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放在灶背后的谷草把引火,火苗渐渐地随着火燃大后,他将火伸进了灶膛,“来到这里几天了习惯吗?”:“习惯,母亲和大哥说着话,大哥将前几天的一小袋生产队称的大米提了出来,用小碗舀了一点放在水瓢里淘了几下,斩了几个红薯放进锅里煮了,由于是冬天烧的是半干半湿的毛谷杆作燃料,炉火怎么掏得空都有很大的浓烟,一间仅有加上灶房的知青房里顿时飘散着滚滚的浓烟,一扇用木框框边,内是用竹片编成的门透着山野吹进的寒风,浓烟借着风在屋里和草房的屋顶里肆意乱串,薰得人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妈试着打开门,而打开门风灌进来浓烟更大,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大哥抱了几捆前几天的包谷杆来遮挡门,这样屋里的浓烟才稍微小一点。约莫一个小时过后,而红薯多,大米少而清得几乎还没有现在煮饭后倒的米汤稠的晚饭端上了“桌子”
然而,敬请诸位读者老师让我娓娓道来,那桌子又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呢?桌子是前几天生产队请石匠安猪圈时剩下的两块石板边角料,一块石板约有一尺二宽,长约二尺多长,这是农村常说的尺寸,也就是40厘米宽,60多厘米长的石板拼成的,桌子脚是烂箩筐装上泥巴后反复用重的石头捶紧而形成的桌子脚,简直“稳如磐石”,如果今天这个“老物件”还存在的话也许可能够有资格进入“博物馆”作为古董了,至今想起实在是寒碜。母亲和大哥用小的木瓢儿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红薯煮的稀饭在木盆里侧着将米汤滤了又滤,(那时木盆称之为饭盆)母亲和大哥吃着能照着人影的米汤,却让我吃着米和红薯饭,我虽年纪不大,也能懂得一些道理,看着母亲和大哥两人,我哭叫着要让他们吃……夜晚,我和母亲躺在大哥的“梅槎床”上,床上仅铺的是稻草,.一床补了两个补丁的床单盖在谷草上面,盖的是一床约有6斤重的旧棉絮被子,四面透风的知青房是木串架兼竹子编的,(俗称泥夹壁)但只能说是夹壁,与泥巴、石灰无缘。母亲借着昏暗的煤油灯为大哥缝补着破衣服,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时,天己快亮了,大哥却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在灶门前盖上谷草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大哥带着母亲和我一起见到了当时的生产队队长,也见到了王支书,王支书的家与我大哥的知青房挨着不远,有几户社员的住家也紧挨王支书的家,看上去像四合院,算起来老老少少有30多人。面对我母亲和我的到来,淳朴的社员把我们迎进屋,有的递上椅子、有的递上烘兜,(烘兜的外壳是用竹片编的,约有50厘米高,最上方有20公分左右的圆口,里面盛火炭的钵是用泥土制作的土坯待自然晾干后,经像砖瓦窑之类的窑子在800度左右的高温煅烧后的一种陶瓷器皿,当时用来盛火炭烤火,也可以烘烤小件的衣物,是70、80年代农村、城市常见的一种御寒必不可少的物件)有的递上红糖开水,(红糖是甘蔗熬成后形成的块状食品,食用时可用刀切,亦可任意取之一块放进滚烫的口开中溶化后,即就是红糖开水)都是社员们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今天的我写到这里,从心底里受到震憾和感动。在那个缺衣缺食的岁月里,哪怕是八十多岁的老人,生病住院的病人,几岁的小孩,坐月子的妇女都不容易得吃的东西,社员们都毫不吝色地拿来招待我们几娘母,人心都是肉长的,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那种让人感动的场景。王支书和队长看上去约40多岁,上身穿着浑身泥浆的蓝布衣服,双肩都补了补丁,裤管卷至膝盖,赤着双脚,两根脚杆冻得通红,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显然是刚从田地里劳动回来急着与我母亲见面,
“欢迎,欢迎,”你们从城里大老远的来到我们这些偏远的穷乡村不容易,农村没有什么吃法,今天将就在我这点吃点稀饭,多一双筷子多个碗。“王支书,你太客气了,娃儿在这里给你和队长添麻烦了,你们多操心了,”“没有,没有,你这个娃儿吃得苦,肯干,才来几天就会干一些挖土、挖红薯之类的农活了,在农村,只要吃得苦,菜菜老老的吃得饱就比什么都强……”“多谢你们对娃儿的关心、帮助和照顾,有时间你到城里开三干会和娃儿一起来耍,”“要得,要得,”队长和王支书一起两人几乎是同时笑着答应。
我妈和大哥与队长和王支书一起摆着农村劳动、生产的龙门阵,我倚着烘兜烤着火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时,只见王支书家的木方桌上摆满了碗筷,桌子中间放着一碗红白相间的腊肉,两碗笋子,记得是切成片片的,王支书老两口和队长老两口加上我们三人和王支书的大儿子围坐在桌上,紧接着,雪白的豆花端上了桌子,凉拌折耳根与娃儿菜丝又端上了桌子,红薯粉条己放在桌子上,王支书、队长和他的爱人不断地给我们三娘母拈菜,添麦饭,(麦饭是大麦与大米混合后,同时放在锅里煮,又同时用筲箕滤后用甑子蒸熟的饭叫麦饭)我吃得很饱。在当年那个艰苦环境和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岁月里,能够吃上这样的午饭,队长和王支书己经把我们待为上宾和贵客了,虽然时过境迁己经近50年了,所以我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能吃上近50年前那样的午饭也不差,是正宗真正的绿色、无污染、地道的农家风味食品,那餐饭也是他们平时口中不吃肚中挪来招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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