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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榆:草原上的公主大妈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山榆    阅读次数:37956    发布时间:2020-11-12

 

咱们也算是大老爷们儿了,干嘛呀,动不动就寻死上吊儿的!你们蒙族男人也上吊啊?这在我们家,都是受气的小媳妇干的事儿,你干,传出去多不好听。老人家骂两句,对与不对,是吧,当晚辈的听着就是了,又没怎么地你。何况咱给人家放羊,不能睡得太死,截长补短的也扫摸扫摸羊群,没事儿再打盹,可不敢睡死。——嗯,我听说你家里还有对象,等着你挣钱回家结婚呢——你对象挺漂亮的吧……

我劝过了,小伙子吃了饭,放羊去了。

羊倌儿上山了,老太太说,她已经捎口信儿下山去了,一会儿她儿子来,千万别提羊倌儿上吊的事儿。说这孩子撇家舍业的也不容易,我骂的也不好听。

两只死绵羊,是羊倌儿拖下了山坡的。

两只羊,狼没吃几口,一只羊的肺子没了,一只羊的肝脏和半拉肚子被狼吃了,肉还没来得及吃,就被邻居羊倌儿骑马把狼冲跑了。

两只死羊,山上留一只,老太太儿子骑马驼回一只。

说也怪,拉了一个架,打人两拳头,心里一下子敞亮多了。我的牙居然不疼了,直到回家也没再犯。

我照样吃羊肉,虽然吃不多,但每顿都吃点。有酒有羊肉的生活,一直维系到我下山。

后来,又经一件事儿,大妈对羊倌儿的眼神温和多了。

那只大白狗,得了抽疯病,沁着头,原地转磨磨儿,欧啊欧啊叫唤。老太太问我有啥办法治。我看了看,好像得了脑囊虫。我还没吭声,羊倌儿说,他有办法。

他到草栏子里,拽了一把羊草,卷巴卷巴,用火柴点着,呼呼的火苗子,冲着狗头就烧。狗一见火,一个弹跳,蹿到我跟前,吓我一个趔趄,狗从我身上跳过去,朝房后跑。小伙子掐着火把追到房后,狗又一个箭步跳到羊圈墙头上,也不停脚,从墙头上跳到敞棚顶上,再跳下去,往山坡上疯跑。小羊倌儿见无法追逐,才将火把扔到草地上,站在那里直抖搂手腕子——火苗燎了他的手腕子。

大妈看他抖搂手腕子,笑了,说,涅勒个呶耸,这么对付狼就好了。

你还别说,他这种火攻办法,让白狗恢复了正常,我在那里时,再没见白狗犯过抽疯病。大妈这一次真心夸奖他几句。

这以后,小伙子放羊很着调,狼再没偷袭过羊群。

小羊倌儿的情绪很好,一路来,一路去,满山遍野撒下他深情的蒙古歌。

立秋那天,老太太的二儿子三儿子开着打草机上山来了。他们到后沟打草,晚上,哥俩在仓房里搭了木板床,也住在山上。三四天的工夫,一个大草垛,就在西房山外的草栏里垛起来了。

有天傍晚,我在山坡上望见大妈站在草垛边,好久好久。我以为她是在等我下山,其实不是,他是在想心事。

那天晚上,她只喝了半碗酒,而且喝了好长时间,一直微蹙着眉头,也不说话。我看出她有什么心事,就问她,大妈,你有什么事吗?她仔细打量我的脸,好像才认识我。她望着我的眼睛,不无感慨地说,三分场(老地名,这里原来是马场,军队编制)过去风调雨顺的,牲口没现在这些毛病。都是嘎查几个小子把蜘蛛山炸平了,破了风水,天说旱就旱,牲畜不是得三号病,就是五号病。她呷了一口酒,又说,早年,乾隆爷来过桃合木草原;文革前,自治区主席乌兰夫也来过,还为我们乌申一合嘎查颁过奖……

我不知道她说的乾隆爷和乌兰夫的事是否当真,我也没做过考察。准备写这篇小文的时候,我在网上查了一下,知道大妈说的不妄,其实,同治皇帝也来过桃合木。不过,那都是早年间的事了,跟风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蜘蛛山我是亲眼见的。

头些年这座小山还在。它是沟口那座山峰延伸的山脚在草地边上凸起的一座小山包,小山包不大,十几二十米高,山包的前身从半截腰探出四道黑褐色的岩石,蜿蜒着伸向草丛中,仿佛一只硕大的蜘蛛蠕蠕地从山坡上一直爬到草甸子上。蜘蛛山远近闻名,多少代了,它都作为一个特殊的地理标志,过路人经常在这里打尖歇晌。

大妈问我,你书读得多,我见你给羊倌儿看手相挺准的,你也一准会看阴阳宅,你看我家草原有没有好坟地,我死了就埋在这儿。

大妈说得我心里怪不得劲儿。我说我不会看,是我了解一点羊倌儿的脾气秉性,据此推断他可能做的事,说对的,都是瞎猫碰死耗子。再说了,现在您还不老,不到考虑坟地的时候,早着呢。

大妈不信我的话,说你一定知道的,那天咱们给羊洗脚,你说我家羊圈再往东移十米就好了。前年有个算命先生也这么说过,老头子不信,结果去年草垛失火了,卖了一百只大绵羊买的草,遭损大了。

至此,我才知道她长时间站在草垛边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当时一句话,让老太太心里犯嘀咕。我是根据山体来说的,因为羊圈西十米左右,对着一个小山沟沟儿,若下大雨,水容易冲击墙壁。但是,她这样说,我也不好再说别的。我胡乱说,您家种麦子的后沟风水就好,山坡平缓,草高麦子旺,通风向阳,沟里宽敞,沟口窄,不漏财,无论做草场还是农场,都不错,自然也是好坟茔地。

大妈说那好,我死了就埋在那北山坡上。我也看中了后沟,那天我没事儿,你指给我哪个地界儿是正位……

快开学了,我要下山回家了。大妈恋恋不舍,对我说,秋后你找个四轮车再来。等我家收了麦,你拉一车草籽(小麦收割时,漏下去的草籽和小一点的麦粒,大部分是麦粒)回去,让你媳妇喂几头猪。别再出来刨药材了,喝了一肚子墨(她读)水,下这样苦力,让人心疼(字好像声、韵母分开来说的)!

我走了。

不久,我就离开了家乡。

与大妈分别,快小三十年了。我想,大妈那么劳累,也许已经过世了吧?如果她老人家真的过世了,一定埋在后沟的北山坡下,通风向阳。

现在想起来,大妈没有生长一副苗条尊贵的公主身材,但是她有着高贵的人格和一颗俊美的心。我希望她能够长命百岁,等着我,等着我去草原看望她,看她垂老的样子,一笑满脸的核桃纹。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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